08年6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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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劝他,让他回去吃饭吧,孩子都喊他两回了。
他说,马上就该按摩了,我不走。你们怎么不走呢?
又不是给你按摩,你这么上心干什么!一屋子人都笑了。
我知道不是给我按摩,让我的耳朵过过瘾不行吗!
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说安静,安静,听耿老板的爹接着讲。
不料耿文心说,今天就讲到这儿吧,吃饭比按摩重要,别耽误大家吃饭。
这可不行!按摩的事儿到了关键时刻,大家的胃口已经吊起来了,不往下讲怎么能行呢!大家要求,讲吧讲吧,现在不是困难时期,吃饭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关系。
耿文心还是不讲。他的表情突然严肃下来,耳朵也向门外倾听着,说,不好,天凤去看她中学时候的老师回来了,已经走到村口了。天凤是清华大学的研究生,现在正在读硕士。读完了硕士,她还要到美国留学去读博士。读完了博士,还要读什么后,我也不太懂。这闺女满嘴都是外国话,打个手机,不是恼,就是爷死,再不就是噢开。天凤最看不惯她二哥,认为她二哥有几个钱就烧包儿烧得不行了。天凤也最反对我讲按摩的事,要是让她听见,不知这闺女怎么挖苦我呢!
可是,大家看着耿文心的嘴,都:不愿意离开。仿佛他们也走进了按摩室,不让小姐按摩一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有人向耿文心发起恭维,你的四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恐怕在全县都得排第一。耿文心说,我也不知道排第几。又有人夸耿文心教育有方,问耿文心:是怎样教育孩子的。耿文心的样子有些谦虚,说,我没怎么管他们。这不天凤回来了,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天凤。他先跟天凤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去这么长时间!你妈在楼上都等急了,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呢!告诉你妈,我不想吃肉馅儿的饺子了,让她给我包点素饺子吃,里边包点萝卜丁、豆腐、粉条就行了。
后来,在大家的坚持下,耿文心还是把按摩的事讲了一点。他讲得不大细致,有些轻描淡写。他说,我在一张小床上躺下,一下子进来两个小姐给我按,一个按头,一个按脚。我说停停停,一个人按就够了。一个小姐说,这是那位先生安排的,他让我们一定把你伺候好。我说,谁安排的也不行。两个按,得花多少钱哪!公家的钱也不能这样花法。一个小姐出去了,剩下一个小姐跟我嬉皮笑脸,叫我老板。我说我不是老板,我儿子才是老板呢!小姐说,你是老板的爹,比老板还大,你是大老板。大老板,现在开始做大活儿吧!我问:什么是大活儿,是犁地还是耙地?小姐夸我真幽默,说想犁就犁,想耙就耙。我说,就算我想犁地耙地,犁在哪里呢?耙在哪里呢?小姐往我裤裆一捞摸,说,这不就是你的犁嘛,你看,你的犁头已经翘起来了!我心说,坏了,药劲上来了,我身上火烧火燎的。我说,哎呀,犁有了,没地也不行呀!小姐不叫我大老板了,叫我大傻瓜。说,我不就是你的地嘛!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小姐说着,就把衣服脱下来了。眼前白光一闪,我知道自己完了,完了。好了,后面是六个点儿,省略号,不能再讲了,再往下讲就不好听了。你们听,我老婆也下楼了。这些话万万不能让我老婆听见,她听见了,没我的好果子吃。你们也不能把我刚才讲的话说出去,谁说出去我跟谁急。
临散场时,还是那个爱插话的年轻人说,瞎爷,我明白了,你讲的这些人,这些事儿。等于是一篇小说。
耿文心说,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倒凉板。你说的小说我知道,那都是编出来的。我讲的都是真事儿,都是我们家的事儿,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儿,跟小说怎么会一样呢!
责任编辑 程绍武
母亲与死亡
作者:何玉茹
李大乔一只手托起婆婆的脑袋,另一只手将枕头竖起靠在床头上,也不求人帮忙,自个儿“嗨”的一声,将婆婆一下子折成了直角,再“嗨”一声,就将婆婆拖得贴近了枕头。
坐在床边的金麦看得有些傻,她觉得自个儿的母亲在李大乔手里就像一样东西,横不管竖不管,嗨一声就挪开了,没有了自理能力的母亲,只有让她想怎么嗨就怎么嗨。她正替母亲有一种屈辱感,却听到母亲忽然呵呵地笑起来。
母亲的确在笑,嘴巴张得老大,脸上的皱纹聚集在了一起,眼睛比不笑的时候亮了许多。母亲自从瘫在床上以后,常常发出这样的笑声。李大乔就会说,听听,冲了这笑,咱妈的日子还长着呢!金麦却不这么看,她反倒有一点毛骨悚然,仿佛那笑跟死有什么关系似的。想到母亲的死,金麦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把母亲接到自个儿家去,再不能让母亲受到这么粗鲁的对待了!
金麦看到李大乔开始喂母亲一碗小米粥,粥的热气糊住了李大乔那张大脸,但仍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大乔手里的那只饭勺儿在嘴边又吹又尝的,有时几乎含在了嘴里,而一旁的母亲,竟是将嘴张得大大的,仿佛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在金麦的印象里,母亲是从不吃别人吃过的剩饭从不用别人用过的碗筷的,就连她心爱的小外孙吃剩的东西,她也星点没沾过,可是现在,她却张了大嘴,急不可耐地将李大乔含过的米粥吞咽了进去。
金麦涨红了脸,走近李大乔说,我来吧。
金麦该叫李大乔嫂子的,但她从没叫过,开始没叫过,后来就愈发地叫不出了。
李大乔奇怪地看看金麦,不知她为什么会生气。这种涨红了的脸李大乔是太熟悉了,婆婆过去也这样,生了气不说什么,只会将一张脸涨得红红的。如今好了,自打婆婆病了以后,脾气改了许多,难得红一回脸了。
李大乔还是把粥碗递给了金麦。她想起还有一堆衣服要洗,金麦替了她,她不能把工夫白白地浪费掉。
金麦看着李大乔走出房间,却无心喂饭,她放下粥碗,有些激动地抓住母亲的手,说,妈,您就不能听我一回吗?搬我那儿住去吧!
母亲却不理她,只将那只能活动的手指了粥碗。
金麦说,妈,您跟我说实话,李大乔她对您好不好?
母亲仍指了粥碗,费力地发出“吃”的声音。
金麦只好端起粥碗,将一勺儿粥送到母亲嘴边。
一碗粥很快地吃完了,母亲靠在枕头上,仿佛刚想起金麦抓她的那只手,她的目光停在那手上,半天也没离开。那是只右手,曾经生龙活虎地干过太多的事,做饭、洗衣、带孩子,给孩子们擦过眼泪。也打过孩子们的屁股,那些孩子,金麦和金麦的哥哥金秋,以及金秋的儿子金阳阳,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可那手现在却像一条干鱼似的,毫无生气地趴在那儿,指甲掐进去都不知疼痛。
金麦又一次将那手放在自己的手里,问母亲,李大乔,她到底对您好不好?
母亲没点头,也没摇头,却忽然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滚了出来。
金麦说,那就是不好?
母亲摇摇头。
金麦说,那您哭什么?
母亲不说话,眼泪却愈来愈多地流出来。
金麦看着,鼻子一酸,眼圈也不由得红了。她说,妈,什么都甭说了,今儿就跟我走,再不能让您在这儿呆下去了!
金麦说着就替母亲收拾床上的东西。母亲试图去阻拦她,胳膊一使劲儿,原本坐成直角的身体一下子歪到床角去了。
床是张宽大的单人床,比母亲原来那张旧床,仍是窄小了许多。
金麦正欲将母亲扶起来,就听母亲坚决地说道,不去!
说得好清晰,就像病前的母亲似的,金麦吃惊道,为什么?
母亲说,不去!
再问,还是这俩字。
金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母亲重新坐起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好好,不去就不去,也省得我费这劲儿了。
母亲却不领情地说,我就知道。
金麦说,知道什么?
母亲说,你没耐心。
金麦说,好,我没耐心。
母亲说,你挑剔。
金麦说。好,我挑剔。
这时,母亲的脸上仍挂了泪痕,却已换了副刻薄的表情了,她将目光移向窗外,不再看金麦。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树上的叶子已有些发黄,树枝摇动时,会有一两片叶子飘飘摇摇地落下去。
母亲的床紧靠在这扇向阳的窗前。窗台上有一盆月季,湛绿的叶子之中一朵白花正盛开着,阳光打在花上,让人恍惚会以为是朵棉花。
金麦知道,这盆月季跟随母亲许多年了,就像那张已坏掉的旧床一样,母亲离不开。
金麦说,妈,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哭。可我明白李大乔不适合您。
母亲说,你更不适合。
金麦说,我怎么就不适合?我是您闺女啊!
母亲从窗外收回目光,看了金麦,忽然说,叫你嫂子。
金麦说,干吗?
母亲说。小便。
金麦又一次涨红了脸说,妈!
可母亲不容分说地朝她挥了挥手,说,叫你嫂子!
李大乔两手湿漉漉的就进来了。金麦急忙递给她一条毛巾。金麦能肯定,不给她毛巾,她就把母亲的衣服当毛巾了。但同时,金麦听到母亲对她说,出去!她叫道,妈!李大乔看了金麦笑笑,说,妈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吧,这种脏活儿,也就配我来干。
金麦站在外间,听到里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李大乔说,嗬嗬,好大一泡啊,紧尿了就说一声,甭憋着,憋坏了尿泡算谁的?
金麦忍不住从门缝往里看,见李大乔正拿了块卫生纸,麻利地伸到了母亲的两腿之间。随后,一只手将母亲的屁股猛地一抬,另一只手抽出了母亲身下的便盆。金麦看到母亲咧了身子,屁股裸露出来,就像一只无力反抗任人宰割的羊羔。然后母亲平躺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大乔说,舒服了吧?往后千万听话,啊?金麦要是在跟前呆上一天,你还一天不拉不尿了?
李大乔跟母亲说话的口气,完全像大人对一个小孩子。金麦注意到,自母亲病在床上后,李大乔一直就在用这种口气。这也是她想让母亲到自己家住的原因,她不能想象,一向心高气傲的母亲怎么能忍受李大乔这么对待她。当然李大乔对母亲侍候得还周到,吃喝拉撒,甚至洗澡、理发,样样都不落下。或许愈是这样,她才愈要用这么个口气,做起事来也才愈有些没深没浅。奇怪的不是李大乔。奇怪的倒是母亲,母亲就那么不声不响地任李大乔说任李大乔做,仿佛铁了心,要把一整个自个儿交出去了。
金麦不由得想起,母亲从前是多么要强,七十岁了还要坚持独居。父亲是在她六十岁时去世的,她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一间小平房里已经度过了整整十年。若不是拆迁,母亲也许还会稳稳当当地住下去,可拆迁一下子把母亲的生活打乱了,在等待搬进新盖的楼房之前,她不得不轮番住在儿子家或女儿家。没有谁要求她轮番住,是她自己没耐心,在这家住不到一个星期,就一定要换那家。她嫌金麦挑剔,又嫌大乔没深浅,没一个让她待见的,就是远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金秋,她也没说过什么好话,说如今的城市就是让金秋这样的人给糟蹋了,好好的房子,说拆就拆了,起的楼比云彩还高,一个吃五谷杂粮的人,怎么能住到云彩里去呢?金秋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一年四季很少呆在自己的城市,照母亲的话说,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乱了自个儿,还要去乱别人。家换来换去的倒也罢了,每回她还要把自个儿那张双人床搬来搬去的,说别的床她睡不惯。大乔和金麦不想接受那张床时,她就以不吃饭来对抗,直到她们把原有的家具腾清,把她的双人床搬进去。那双人床其实并不金贵,不过是早就过时了的四条腿的木板床。床头已有些松动,人躺上去床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母亲的固执实在让大乔和金麦气恼,因为她们不得不一次次地倒腾家具,一次次地雇人把床抬进抬出。她们不止一次地想象,那双人床在某个时刻会轰然倒塌,变成一堆再也拾掇不起来的劈柴。她们没想到,这想象有一天竟真的变成了现实,那双人床,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早晨无缘无故地散了架子,而母亲,也随了床的倒塌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真是个可怕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金麦就被母亲的叫声吵醒了。金麦很想多睡一会儿,因为是个星期天,不必早早地给学生上课。可是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叫,她只好开始坐起来穿衣服。她觉得母亲一点不懂得体谅她,只会说,做人不能懒,一懒就全完了。她甚至还拿李大乔做例子,说,别看大乔文化不高,可有股劲儿,放下锅台就是炕台,一刻不闲着。她要是有文化,比你强。金麦就说,妈您过了点吧,她家有炕台吗?母亲说,你还中学教师呢,比喻都不懂。金麦知道,母亲在这里夸大乔,在大乔那里也会夸她金麦,母亲会说,金麦没别的本事,就是会念书,书念得好,才有了一份不下岗的工作。有一次大乔把这话传给了金麦,大乔说,我知道我下了岗,妈嫌我。金麦说,你懂什么,她要嫌你就不夸你了。金麦便把母亲夸大乔的话说了。大乔立刻高兴地说,还别说,妈这点看得准,我要是有文化,没准儿就能比你强。金麦没好气地说,强你也强不过咱妈,她学都没上过,可一本《红楼梦》能看下来。大乔说,看下来《红楼梦》就算强吗?金麦坚决地说,当然。
可是,这个能看下来《红楼梦》的强女人,那天早晨却意外地软弱了下来。金麦先是坐在床上慢腾腾地穿衣服,待听不到母亲的叫声了,就又躺下来眯起了眼睛。她真是困,眯着眯着就又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睁开眼睛,见已是满屋子的阳光了。开始她还有些奇怪,母亲怎么能允许她睡到这会儿?她叫了声妈,没有回音,便想母亲也许是出去遛弯儿了,面对一个赖在床上不起的人,她一定是忍无可忍了。金麦就这么想着到了母亲住的卧室,却见母亲正背靠了一堆床板坐在地上,脑袋垂在胸前,双腿蜷起,仿佛一个睡着了的婴儿……
金麦从没想过母亲会倒下来,且是在自个儿的家里,这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