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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08年6月-第32部分

小说: 08年6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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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长是第三天来问事情办得如何的。这三天里,他并没有遵守他的诺言,他还是偷偷连线看了韩蚕,有一个上午,他几乎把时间都耗在那里了,他关严了办公室的门,再关上里面卧室的门,他呼吸急促地坐在电脑屏幕前,看他那一丝不挂的部下,她在那里自得其乐,她很快乐,她的脸红彤彤的,看上去似乎幸福极了。局长真想也脱光了,也这样坐在电脑前,可当他终于坚强地关掉电脑,勇敢地敞开两道门时,他痛恨自己,他警告自己:你是和韩蚕不一样的人!你是个成功者!
  老徐说:“局长,我想了三天,我越想越难受,可我真想不出办法来。”看着一脸痛楚的老徐,局长心里一动,他说:“那么,你搬过去和韩蚕一个办公室坐着吧,反正你也快退休了,你也不用怕沾晦气,况且,你又那么关心韩蚕的。”
  “那,韩处不会同意吧?”
  “这可由不得她!”
  谁也没有征求韩蚕的意见,就把老徐的办公桌搬进去了。老徐把自己的东西精简再精简,决意尽可能地少占那里的空间。老徐一进办公室第一步就是大扫除,确实,这些天,韩蚕一点也没打扫过房间,浮尘得了水分,到处水蛭一样吸附着。老徐用力擦洗,弄了把梯子来,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也仔细擦了,他就在那里发现了微型摄影头,他拿了块黑胶布把它蒙上了。
  等到深秋,中央空调停止供冷,老徐就天天让办公室门开着。到了冬天,中央空调开始供暖,又要关门办公了,老徐又大扫除了一番。那个微型摄像头不在那里了。
  老徐起初坐在韩蚕对面,总有些恍惚,这应该不是自己的位置啊?机关里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徐这个萝卜在同一个坑里呆了那么久,他都以为自己成了萝卜精了,觉得自己在单位里是举足轻重的,这一出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新来的马上接替了他,马上熟悉了那个套路,写的东西比他辉煌比他现代比他更紧跟风尚,他向韩蚕感叹,原来他这个萝卜高看了自己,现在他觉得自己一钱不值。韩蚕点开了一个秘书网站给他看,说:“喏,这里什么样的范文都有,只要稍微用点心,写出个大而化之的东西,不难的,难的是你老徐的这种写法啊,实,硬,连那些虚的,到你笔下都变实在了,所以,我这些年的工作做得特别踏实,特别有价值感。”过后,她又顿了顿,清清嗓子说,“到最后,对我来说,也都是虚的了。”
  从那日开始,他们俩开始讨论虚幻这个大问题。韩蚕说:“最大的虚幻感,应该是从最实在的东西上来的,比如说钱这东西,实在吧?股票,虚幻吧?我从股票里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大家已经都在传,韩蚕从股票里赚了多少多少,传得老徐老婆都停止唠叨老徐不识时务跟了个背时的人,她给了老徐厚厚一沓钱,要他交给韩蚕去炒股。她说:“你知道吗,这韩蚕真的是个财神啊!”据说像老徐这样的拿钱给韩蚕的同事,数数人头,一个排不到,比一个班,是要多了。于是,现在韩蚕乘电梯,总有人抢先一步按钮等门,侧着身子让韩蚕先进先出。
  岛上的开发,也是韩蚕的财神传说的一个大证明,这个岛,媒体都用“小香港”来称呼了。老韩家的日子,却没有因此而改善太多,瓜果蔬菜是不会烂在地里了,但也只就是些瓜果蔬菜;地皮也值钱了,但住宅要住的也不能拿它来变现。老韩发这样牢骚的时候,韩老妈便叫他往好处看,比如环岛有公路了,路上有路灯了,路口有垃圾箱了,这些都是好的。老韩夫妻俩闲来无事的时候,站在院子里看风景,白天,岛西头,装化工原料的罐子像只巨大的灰色蒙古包扎在那里;晚上,从东头到西头,厂房的灯贼亮贼亮,亮得让人看不清那边的星星,猛一看,就像天缺了一角。这岛,不是从前的岛了,人呢,老韩觉得也不是从前的那些人了,老韩一个也不想搭理他们。就是亲生的女儿,老韩也觉得一天比一天陌生了,她前两天刚打过电话来,兴奋地说:“我有个大计划,我要把你们住的房子拆了重造,造成什么样呢?西洋式的还是中式的?你别担心,爹,我有钱,很多很多钱!”那声音亢奋得让人怪异。老韩稳住自己说:“不造,我们这样挺好!”韩老妈倒劝他:“ 我们就听女儿的吧。”老韩怒道:“她想造财神庙啊?别理她!”
  其实,老韩还在犹豫,女儿的声音,就时不时在他梦里响起,细细的,尖尖的,像个少女。
  责任编辑 徐则臣
  礼物
  作者:孔亚雷
  她已经等了十天。这是第十一天。她照例在十二点整走进咖啡馆,照例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照例点了卡布奇诺。等咖啡的时间里,她从挎包里拿出本厚墩墩的《战争与和平》,然后点燃一支香烟。她把烟盒跟打火机放到桌上。白色有LAWSON字样的一次性打火机。硬壳的三五香烟。它们叠放在一起,以一种微妙的角度斜躺在书的左侧。她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她的动作显得既谨慎又漫不经心,令人想起无所事事的鹿。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看书,偶尔抬起头望一会儿窗外,窗外是一条僻静的林阴道,阳光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在柏油路面上形成一块块光斑,光斑随着阳光的变化时而变亮,时而变淡,时而消失,仿佛某种神的游戏。咖啡馆位于市中心的一条小路上,这条路上有几家画廊,几家西餐厅,一间卖尼泊尔饰品的精品屋和一家小书店。这个时候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辆汽车在落地窗外无声无息地滑过。咖啡馆里除了她,还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外国男子,她只能看见他宽阔的后背。咖啡馆里荡漾着音量调得很低的爵士乐,低得就像有人在远方哭泣。
  那会是什么呢?她想。那个老画家所说的特别礼物究竟会是什么呢?不知道。无从想象。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她答应他等一个月。一个月。四周。每周一至周五的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跟她给他做模特的时间一样)。为什么要这样?不知道。她没有问他。他只是说那是必须的——对于那个礼物来说。是的,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再荒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理所当然(他似乎掌握了某种让别人无条件信任他的秘诀)。不过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午休时间出来透透气,老是闷在空气不畅的格子间办公室里让她觉得心情和皮肤都变得粗糙不堪。这样消磨掉午间的两小时也不错:坐在明亮而安静的咖啡馆里,喝咖啡,抽烟,看书,同时等待。
  两点差五分,她扬手叫服务生结账。两点钟她走出咖啡馆(玻璃门被推开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在门口站住,做个深呼吸。不知为什么,没等到反倒让她松了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的期待正在融化成淡淡的恐惧。一种害怕收到的礼物会让自己失望的恐惧。与其收到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她想,还不如这样等着有意思。她机械地迈开脚步,走得既不太快也不太慢。空气中散发着秋日午后所特有的旧旧的气息。咖啡馆到她上班的地方走路要二十分钟。从春天到秋天,这条路线她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一百遍(画家的画室就在离咖啡馆不远、与这条小路垂直的一条小巷里)。小路走到尽头拐个弯,繁华的闹市区扑面而来。她瞬间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了。成千上万的面孔像无数浮在海面上的花瓣那样起伏流动。各种噪音——车声、人声、巨大电子屏幕上的广告声——汇集成一种带有宗教意味的永恒的嗡嗡声。她随波逐流行走不止。走过高楼投下的阴影。走过钢琴琴键似的斑马线。走过万花筒似的各色店铺。她消失在一幢大厦的入口。她走进位于十七层的办公室。两点半,从天花板流泻出相当于上班铃的钢琴曲(《致爱丽丝》)。她轻轻叹口气,手指灵巧地拿发带把长发束到脑后,然后小心翼翼地——仿佛在举行一个小而神圣的仪式——用橙色碳笔在台历的十一月六日上画了个叉。
  她是在一次摄影展的开幕酒会上遇见那个老画家的。她有个远房表哥是搞行为艺术的,当他偶尔——极为偶尔——缺少女伴的时候,会叫上她参加一些艺术活动。那次是一位德国女摄影家的主题摄影展,名为《石头与花朵》。展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黑白的鹅卵石照片,另一部分是彩色的花卉照片,都是以极近距离拍摄的无比清晰的大幅特写。鹅卵石也好花也好,全都无可避免地令人想到女性的身体器官(圆润的鹅卵石让人想到乳房和臀部,张开的花蕊让人想到女性生殖器)。简直不可思议,她想,完全属于大自然的东西却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富有人类感的性意味!然而,奇怪的是,这些照片却又没有丝毫色情的感觉,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她不知道男人会怎么想)。相反,当她细细地一幅一幅看完所有作品的时候,她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回过神,她发现表哥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有了新的猎艳目标。于是她在来宾中转了一圈(没有一个认识),拿了杯葡萄酒,走到无人的吧台角落,一边翻看摆在那里的摄影集一边小口啜饮葡萄酒。
  他就是那时走过来跟她搭话的。他看上去很老,老得看不出具体年龄。从眼神看只有五十岁,从头发看有七十岁,从皱纹看则有一百岁。他穿着阿玛尼牛仔裤和一件显然很贵的黑色衬衫,身材瘦小,仿佛一枚包装精美的果核。他跟她搭话的方式是近年来她遇到的男人中最具绅士风度的,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像沙皇时期的贵族小姐那样伸出手好让他行吻手礼。 他们这个那个地聊了一会儿。天气。酒。上海。他说他是个画家。
  “我刚回来。”他轻微地动了一下手臂。
  我刚回来?她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他刚从哪儿回来呢?她本想问一下,但还是没问。她从小就不善于发问。她只是露出表示很愿意同他说话的微笑。
  “事实上,”他说,“我正在寻找人体模特。我觉得你很合适。”
  “模特?”她吃了一惊。人体模特?
  他点点头。
  “我适合……做模特?”
  他耸耸肩。“对我来说很适合。”他停顿片刻,看着她的眼睛,“愿意试试吗?”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从未想过要做人体模特,就像她从未想过要登上月球。
  “这个……我要考虑一下。”她朝他笑笑。
  “当然,当然。”他再次点点头。他用手指挠挠自己的右边眉毛。她注意到他的眉毛很浓,像灰白色的松针一根根竖立着。
  “考虑一下。”他接着说,“认真考虑一下。我年轻时也做过人体模特,怎么说呢,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做过就知道了。”他拿过吧台上的签字笔,在画廊名片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接过名片,瞄了一眼地址,发现离自己上班的地方不远。
  “顺便问一声,你对这次展览感觉如何?”
  她想了一会儿。“很忧伤。”
  “忧伤。”他重复一声。他的头微微向左倾,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声音,“唔。很希望再见到你。”说完他略一欠身,转身离开。
  老人走后她觉得世界似乎有点小小的失衡。她喝了几口葡萄酒,调整了一下呼吸。做人体模特?她在画廊里又转了一圈。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为了确认自己刚刚看见和听见的并不是幻觉,她不禁好几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
  酒会结束的当晚,她回到家,冲完淋浴,站在浴室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好半天。普普通通的身体。普通得近乎平庸。普通得令人心碎。乳房偏小。大腿偏粗。就身高而言手臂偏长。当然,不算难看,但跟大多数人一样,她觉得自己还是穿上衣服更好看一点。这样的身体有什么资格做人体模特呢?她难以理解。在她印象里,做人体模特应该更有特色一点才对。那个老画家究竟看中了她什么地方呢?对我来说很适合——她想起他的那句话。他说话的方式有点怪怪的,她觉得。但她又本能地喜欢他。不像别的男人,她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侵略性——或许是因为他太老了。不过,即便如此,一想到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得一丝不挂,她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她用浴巾裹住身体 (不知为什么,镜中的身体看久了就像变成了别人的身体)。不,她在心里说,那不可能,我不可能——也没必要——去做什么人体模特。
  自从她成年以来——她今年二十八岁——只有两个男人看过她的身体。一个是她大学时的初恋男友。他们是同班同学。他们没有做过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们不会做爱。相互抚摸就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大四时他随家人移民去了澳洲。她的第二个男朋友是她以前单位的同事。大学毕业后父母托人把她弄进了一家政府机关单位做文秘,虽然她对这工作毫无兴趣,但一来父母很热心,二来她也没发现有更好的工作,因此她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比她早进去几年,长得高大方正,为人热情上进,领导也好同事也好朋友也好,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他们谈了三年恋爱。一场跟她的文秘工作一样平淡无聊的恋爱,后来她想。但当时她是很认真、很努力地在谈的,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觉也睡了,双方父母也见了,每到周末就一起四处去看房子。就在这时他被调去了北京。她当然不愿意他去,但她嘴上什么也没说,只说随便他。她知道他很想去。他一心想当官,有时她甚至觉得为了往上爬他任何事都做得出来——任何事。他去北京一年后他们分手了。大家都替他们惋惜。她却觉得松了口气,那种感觉就像高中时终于考完了期终考试,有一种几乎令人愉悦的失落。我为什么每次失恋都不难过呢?她问自己。难道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爱?那么真正的爱应该是怎样的呢?她不知道。总之,分手几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伤害,这让她觉得既幸运又不幸。之后不久她从单位辞职了,她决定拿本来结婚用的积蓄去国外读书,她想出去看看世界。但等她辛辛苦苦考完GRE,“9·11”爆发了,她申请去美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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