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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追逐斜阳-第2部分

小说: 追逐斜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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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天颉在哪里,……

  他觉出一种无端的空虚。他觉得,无论如何,两个互相“要”过对方也属于过
对方的人分开这么长时间后的重见,是不该这么乏味的,尽管这种互相的依属不可
能真正存在,……

  他是那么想忘掉又不能忘掉和天颉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知道,那是触犯天条
的,是被人们当成畜类样不耻的,但他觉得当时在朦胧中滋生的欲望已经渐渐像某
种异形的人体细胞,已经不断繁衍着充斥于自己的身体,已经深深植入了自己的神
经和骨髓,已经变成了在身体里时时怒张和奔突流窜的不同于别人的热血。

  他为此痛苦过,害怕过,甚至把这些当成另一个自己狠狠地咒骂过。但是,眼
前只要晃动出天颉的影子,那热血就如同滔天巨浪打下,一下子就把那些痛苦和害
怕吞没,只剩下怅怅的渴求和想像,……

  他曾经想在同学中再找一个像天颉这样的密友,但是,……他不敢,……班上
确实有个长得酷肖天颉的同学,但他不如天颉多才多艺,而且他来自部队,一张嘴
就是成套的政治术语。他是共青团支部书记,又是三代出身的贫下中农,训起林政
这样“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同学,总是铁青着脸,火药味十足。

  林政躲他尚且不及,怎敢和他接近?

  林政只得用和天颉再次相见安慰自己,用严密的自控压制自己,……

  那次,上解剖课。一见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具人体,林政几乎难以自持地扑上去
。这是个年轻人,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像极了天颉,尤其那端正的五官和那高挺的
鼻梁。

  听说,这是个死囚,是犯了什么恶被枪毙,家里竟不敢出面收尸,索性送给了
医学院。

  当授课老师手里的手术刀割入这年轻人身体的瞬间,林政竟像看到天颉被杀,
竟痛楚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就在那天晚上,他悄悄溜进了解剖室。

  他看到,躺在那里的年轻人除去手脚还是完整的,人已经支离破碎了。

  一盏昏黄的灯摇曳着,映出他动荡的身影。有什么在克吱克吱地咬,大概是老
鼠。

  一阵巨大的恐怖袭来,使他毛发倒竖,紧瞪着那个年轻人的破碎身躯,他一步
步倒退着,突然又转身拼命地逃了。

  他躲在校园的暗处,咬紧牙关无声地狠狠哭了半夜,他不知道为谁而哭?他觉
得那个同龄人、天颉、自己,都是一个命运,都在被别人用刀子一道道割着、切着
,直到破碎,……

  第二天,开班会,那个团支书果然就指名道姓批判林政,质问他前一天的惊叫
究竟表现了哪个阶级的感情?那是个对阶级兄弟行使反革命报复的资本家的狗崽子
,死有余辜,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他要林政深挖思想根源。

  林政嗫嚅说:“我看他太年轻,……”

  “这是资产阶级虚伪的人道主义思想,不是革命青年应该具备的感情。毛主席
教导我们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林政无心听他的慷慨陈辞,却痴痴注视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心飞远了,
飞向了留在家乡的,他苦思的天颉,……

  今天,见到了天颉,却是实实在在的饥饿制造出的没有回味的乏味。

  “你好点了吗?”天颉又转到了他跟前。

  “没事,……”

  “怎么没事,我见你也浮肿了。”

  “是,……”

  林政竟觉得没什么可说,周围那片白花花的人体好像总是在把他和天颉拉来推
去。

  “你若晚上没事,晚上九点钟以后来吧,我值班。你看,……”天颉朝周围扬
了扬下颏:“正忙,等着我伺候哪,……”

  林政应了。离开时,天颉没送他。


                 (4)

  林政沉浸于晚上再和天颉见面的想像。

  十时,他说去见天颉,家里没拦他。

  那时,中国大陆上已经消灭了属于资产阶级的夜生活,饥饿中的人们早早为了
节约身体的热量就钻进了被窝,街上空旷得如同荒野,一扇扇窗子现出无奈的黝黑
的幽暗,只有昏黄的路灯把林政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缩短再拉长。林政兴冲冲走着
,他想着那些所有与他俩无关的白花花的人体都消失了,他和天颉又能像一年前那
样,享受着两个人互相的欣赏、品味、交流和拥有,两个人尽情打扮着属于自己的
美丽的邪恶或是纯真,……

  为他开门的天颉仍只围着那条浴巾。

  浴池里没有第三个人。

  当天颉把店门关好后,林政要去搂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天颉嘴里喷吐着酒
气,走进那间小小的值班室,小桌上放着块煮熟的什么肉,有一包打开的花生米,
有酒,一闻就知道是劣质的烈性酒,……

  天颉用手撕下块肉递给林政:“吃,马肉,老主顾送的,……别看我干的是‘
下九流’,比你这个堂堂大学生强,有人送酒送肉,……”

  林政接过,嚼着,说不出腥还是香。他见天颉大模大样盘坐在床上,两膝支起
了浴巾,把他的羞处暴露无遗。天颉也瘦了,那副鼻梁更显削挺,……

  天颉注意到了他目光,咧嘴一笑:“喂,大学生了,前途为重,要改造掉一切
资产阶级思想,不许再想歪的邪的,……喝一口吗?别喝了,我可不想腐蚀你,…
…噢,忘了告诉你,我老娘……肺结核,三期,没有几天了,……”

  林政停止了咀嚼,他觉得眼前的天颉是个陌生人,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认识了?其实,我没变,我骨子里流的就是我爹的
脏血、花柳病、梅毒,……”天颉狠狠喝了一口酒,被烫似的嘶嘶吸气:“我倒盼
着……老娘早一天脱离苦海,她被戴了‘四类份子’的帽子,交给街道管制,有病
,却没工作,没收入,只靠我。我靠谁去?……哦,听我的话,你以后少来找我,
革命青年,别没吃着羊肉倒惹回一身膻,没那个必要,……”

  咕咚,又是一口烧酒,又是嘶嘶吸气。

  林政听着,只觉这是地狱里发出的声音。他想起白天的那杯糖水,想起天颉按
在自己腿上的指头。他觉得那才是天颉,而眼前的,是一个什么妖魔幻化的天颉,
……

  “吃啊,愣着干什么?”天颉又为他抓过一把花生:“我说的是实话,我已经
看透了,你也该看透,别学我,你眼前是一条光明大道。”

  这时,又有人轻轻叫门。

  “操!”天颉竟然不经意地骂了一句:“看来,今天把我这点丑底子都要抖落
给你了。你坐你的,……他,哼,也是个我这样的丑类,……”

  天颉去开门,领进个一双眼睛很大,却空洞洞略显僵滞的削瘦的青年。

  他一见林政,明显地忸怩不安。

  “我的老同学。”天颉大大咧咧介绍。

  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倒是那青年不住和林政搭讪。

  天颉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不向这二人让酒,只是催促林政:“吃,吃,……


  林政真想逃离这尴尬,但他不忍这样离开自己曾苦苦想着的天颉。他有一种预
感,今夜的分手,怕是永远不会再有从前样的相处了。

  那青年查颜观色,却越来越活跃,不住地打听林政上学的那座城市和大学里的
情况,他还几次夺过天颉的酒杯喝酒,……

  林政要小便。那青年腾地跳起来,热情地要领林政去店堂后边的厕所。

  “站住!”天颉突然硬梆梆地喝住了他们,他指着林政:“就在这里尿!尿!
就尿在这屋里。”

  那青年羞恼了:“你要喝啊!”

  “喝又咋的?不都是人肚里的玩艺儿吗!”

  天颉嘻笑着,竟拉住了林政:“真的,后边黑灯瞎火的,就在这屋里尿,……


  没等林政说话,那青年却埋怨天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以为人家跟你一
样啊,……”

  岂料,天颉竟呼地站起,一把扯下了围在腰间的浴巾:“你是不是又看上他了
,想挨操了吗?很容易啊,这玩艺儿是现成的,脱!你先脱!想要哪个给你哪个!


  ……

  林政已忘记自己当时是怎样夺门而逃的。而在第二天,天颉又让人为林政带来
了一大包花生和一包白糖。然而,从那天起,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他猜不透天颉那晚上的“表演”(林政凭直觉断定那是天颉故意演给他的戏)
到底是什么意图?是天颉故意让他厌恶,让他感到恶心,让他忘掉过去从而也……
让他摒弃从前的那个自己吗?像,但又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回校后,他给天颉写过信,劝他振作起来,但却从未收到天颉的回信。天颉已
经不再爱他了吗?


                 (5)

  又是一个学年过去。

  林政假期探家。他觉出家人不再像从前那样提起天颉,他有种不祥的预兆。

  果然,父亲问他:“你和天颉联系过吗?”

  他摇摇头,他从父亲的眼睛里读出了那种可怕的狐疑。

  “没联系也好,”父亲近乎沉吟:“想不到,那孩子,竟是那么一块料。”

  “他怎么了?”林政一惊。

  “你……你也这么大了,恐怕也听说过,流氓,而且,鸡奸、和男的、‘兔子
’、鸡奸犯。被抓起来了,判了五年徒刑。他母亲……可惜,还有病,拖着半口气
,为他死过几回,……”

  “他母亲还在世?”

  “活着,摊上这么个儿子,不如死了好,省心,也免去见不得人,唉……”

  林政觉得有个炸雷滚在自己胸膛。

  父亲还在唠叨:“人总得有立场,明是非,多亏你是上大学去了,我看他啊,
若是你没走,也想……也想拉你下水……”

  竟会是这样的结果?竟会是这样的结论?

  他真想对父亲说,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没有虚伪,没有轻视,我们……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诚挚纯洁的,我们之间是互相尊重的,他没加害我,我也不伤害
他,我们之间只是互相爱抚着共同的美,爱抚着共同的不敢亵渎的那种别人没有的
互相欣赏的欲望,也爱抚着共同的别人没有的躁动的心灵!

  如果说这是罪恶,我们都是魔鬼,是不曾戕害别人,只是互相献身的魔鬼,被
冥冥中的上天施加了魔法变成的魔鬼!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天颉的母亲找到林政,交给林政一个包裹,天颉写给林政的日记,那是一字一
泪的表述;还有一件新衣服。天颉临走前让母亲转述,林政读书很苦,这件新衣服
送给他,自己不再需要了。原来,天颉还深深地爱着林政。

  林政咬紧牙关无声地哭了半夜。他又想起了被手术刀切割得七零八落的那个年
轻人。他总觉得那个年轻人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果然,活生生的天颉
居然就被切割了,自己活生生的一颗心也就被切割了。

  后来,他打听到,天颉被送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去服刑。再后来,音讯皆无,
……

  他就总想起那起伏的光秃秃的沙丘,想像着天颉在那里饱受煎熬,他想像中的
天颉不是穿囚服的憔悴的天颉,也不是腰际只围了条旧浴巾的天颉,而是少年的天
颉,是那个矫健地跳“水兵舞”的天颉,是那个高亢动情地朗诵高尔基《海燕》的
天颉,天颉就那样舞着唱着,却被狂风漫卷的沙涛一点点埋没,埋没,……

  林政的心死了一半。

  他从此也对周围的人变得乖巧了。他不再总是落寂地独往独来,他不再因同学
间用性为主题开玩笑而拉开距离,甚至不再对和女同学的交往冷冷淡淡,他热衷于
包括讨论“阶级斗争”动向在内的所有的集体活动,他甚至主动找那位团支部书记
汇报思想动态,徵述意见,……

  一直到那次邢台大地震他拼命抢着参加医疗队,他把自己的辉煌推到了顶峰。
他毕业了,他被分配到最有名的一流医院,他接受了姑娘的追求,他顺理成章地结
婚了。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掉了天颉,忘掉了和天颉在一起的日子,也平息了自己心里
的躁动。

  他结婚时在二十八岁,是在那场空前浩劫的“文革”伊始。

  祖父做过旧洋行的买办和他在邢台大地震时取得的政治荣誉为他嫁接出一种想
不到的结果--造反派不依靠他,也不能把他做为斗争的对象,医院里的业务却又
离不开他,他只是很积极地表示一番革命态度,却能争取到不必实际去投入的难得
的超然。

  那一阵,他很累,每天都有手术,甚至一天里有几个手术。

  似乎,连他自己都认可了这样的生活。用忙碌和劳累夯实自己所有的精神空间
,像夯地基那样砸实,不留丝毫空隙。

  他竟渐渐也认可自己和天颉之间发生的一切是荒唐的,他渐渐认可自己走出了
异类。

  只是,他也发觉自己和妻子之间的一种异常感觉,他点燃不起自己对女人的激
情。他爱妻子,爱她的清秀、文静、娴淑、勤快,他满足于有了妻子以后在生活上
的井井有条,但是,他却对做爱有种说不出的淡漠,他甚至怕触摸妻子身体的柔软
滑腻,怕闻妻子身上那女性的略有鲜腥的体气,他激发不出一个男性的进攻型的占
有的冲动,他觉得还是天颉那坚实富有力量的弹性肌肉,那有些膻咸的体气,尤其
那勇猛的强烈占有的有力的拥抱,自己依偎于他那怒张着力量的怀抱里,感受他“
要”自己时像雄狮发狂般的进攻力量时,自己才有一种依附于强健者的安慰,才有
一种心灵被保护神收留的轻松和快意,……

  和妻子做爱,每次都被自己这种异样和由此对妻子产生的愧疚弄得情趣索然。
但他努力去做,他甚至悄悄提前吃些有滋补作用的中药,那种黑光光的中药丸,他
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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