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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软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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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的郑州会议。就在郑州火车站,我们在三楼开代表大会,会议名称叫‘全国闲散
资金开发会议’。你们郑州市公安局在四楼开表扬先进工作者大会,我想你也参加
了吧?”
  于富贵点点头。
  “我虽然不是那次会议的组织者,但是我是那次会议的策划人。从那以后,道
上的朋友才叫我秀才。也就是从那以后,道上的朋友们才信我,我也开始做老大了。
我一做老大,就把老窝选在了郑州。不过,多少年了,你们老警们都没有见过我,
也不知道我是谁,这是因为我基本上不出手作案。我干什么呢?我和别的老大不同,
别的老大都是带头作案,我只是做一些管理工作。也就是给道上的朋友们调解一些
是非呀,解决一些老大与老大之间的纠纷呀,就像你们公安局里的政委。”
  于富贵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本人没有罪恶。”
  杨光摇摇头说:“你错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近年不出手作案。我
早年不知道作过多少案,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我不作那么多案,怎么会把手练出
来?我可以告诉你,于哥,你也许想都想不到,我九岁就出手作案了。也可以说我
从小就干这一行。但是虽然我一直犯罪,却并没有什么罪恶感。”
  “杨光,你是说你一直做这种掏包和割包的小活儿?”
  “于哥,连你也这么问我?”
  “这么问怎么了?”
  “那么我反问你,你为什么一直干反扒这些小活儿呢?公安系统里职业很多,
连我也清楚干反扒是最为别人看不起的。你为什么一直干下来不换换呢?你现在已
经是副大队长了,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但是,你仍然干你的老本行。
为什么?习惯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一直就只干这些小活,而且从来不干那些扒火
车蹬大轮、撬门别锁的大活。这就是习惯,也可以叫爱好。鲁迅有句话说得好,别
人问他为什么只写小块文章不写长的呢?他说习惯了用匕首就不习惯用长枪了。其
实做什么都一样,并不在你做什么上见高低,而在你怎么做上论道行,是吗?”
  于富贵点点头。然后说:“杨光,只做小活就没有罪恶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我没有罪恶,我只是说我没有罪恶感。
我作了那么多案,我能没有罪恶吗?我没有罪恶感,是因为我的出身不同,就是说
在我什么都不懂时,在我还没有是非观念的童年时,就干这个了。
  于哥,真是谢谢你听我说话,多少年了我心里的话无处倒,我说出来也不知道
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很孤独。其实我小时候还不叫杨光,杨光这个名字是我自己
给自己起的。我姓杨是真的,不过这是我妈妈的姓。我原来叫什么请原谅我就不说
那么明白了,这是我自己的隐私。我现在是小偷,是老大,是小偷们的秀才,而我
原来是谁?说出来只怕要吓你一跳,你再也不会想到,我出身高干家庭,我是高干
子弟。我爸爸的官到底有多大?我在小时候并不明白,长大以后我才明白了。这么
给你说吧,于哥你只管放开胆子猜,在郑州这种地方,你想到他多大,他就有多大。”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
  “那时候我多大?也就是七八岁吧。我父母忽然不见了,不仅仅是被打倒不让
当官了,而且是被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一天下午,忽然来了好多
人把我们家也抄了。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老是哭,也
不怎么管我。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就经常溜到外边的街上玩。有一天我
就在街头睡着了。等我醒来,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大姐姐守着我,她给我吃的,带着
我玩,就把我带走了。以后的生活我不说,你也可以想到了。从那时候开始,沈阳、
武汉、长沙、重庆、上海、广州、西安,全国都让我跑遍了。先是给大姐当下手,
她掏了包就转手给我,我就放在我的书包里背着,谁也想不到我是干这个的。后来
我自己也出手上道了。”
  “后来你就再没有回过家?”
  “唉,好多年过去了,等到我的父母重新出来工作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已经长
大成人,我已经知道了羞耻,就再没脸回去了。于是就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托
人花钱买了个户口,落在了郑州。其实我在道上时间一长也习惯这种生活了,黑道
上怎么了?人,怎么还不是活一辈子?
  唉,可是这些年,道上,也没法混了。杨光笑着说,于哥,说出来不怕你见笑,
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道上这些年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世风日下,不再讲交
情,也不再讲义气,人,腐败了。”
  “什么什么?腐败了?”
  “对,腐败了。你认为就你们会腐败呀?其实我们也会腐败。什么是腐败?我
的理解并不是多吃多占的小打小闹,那只是腐败的小儿科,真正的腐败是什么呢?
是规矩的腐败,是生活秩序的腐败。其实不管黑道白道,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它
长期形成的生活秩序,人们是依靠长期建立起来的生活秩序维持着一切,要是这个
秩序被破坏了,生活就开始全面腐败了。”
  “是这个道理。”
  “这样,你就理解我为什么不想再在道上混,不想再当什么秀才了。我原来是
无家可归才入了黑道,正常社会抛弃了我,黑道却给了我生活的温暖。如今我无法
在黑道上混了,只能返回正常社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实际上我有这种想法已经好
长时间了,一直在选择时机。这一说你就明白了,我找你明挑,说白了就是给我自
己制造机会。唉,人哪,说到底人都是很软弱的,面对一种生活需要勇气,告别一
种生活也同样需要勇气。唉,实话说吧,我刚才从四楼上纵身往下一跳,并不是什
么自残,说自残好听点,其实我那是自杀。表面上看好像是对别人有一个交待,其
实更是对自己有一个交待。好了,这一切总算过去了。总算彻底解脱了。从今往后
我就可以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于哥,所以,我说谢谢你成全我,现在你明白我是真心的了吧?”
  于富贵点点头说:“我信。”
  “那么,好了,于哥,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说痛快了。”
  我也听得很高兴。
  “于哥,现在我可以跟你走了,你动手吧,你可以铐我了。”
  于富贵笑笑,摇摇头说:“我不铐你。”
  “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我老于什么也不为,就为你杨光刚才这番话,就为你杨光今后
重新做人。”
  又是沉默。
  “来,让我老于先背你上医院吧。”
  “这,这……”
  “别这这这了,来吧。”

 


  

                                   10

  那时候于富贵头脑一热,就把杨光背起来了。把一百多斤的大活人背在身上,
他才感到了沉重,他已经好多年没干过这种笨活了。
  如果于富贵这时候背的是女人呢,可能会轻些。男人背女人,背上就不仅仅是
物质,而且还有性感。物质使人沉重,性感就使人轻松了。男人背男人,就不同了,
背上完全是物质,是一堆肉,只剩下负担,就觉得非常的沉重。
  于富贵背着杨光,又没有灯,往外走时拐来拐去还得找路,好不容易才走出了
建筑工地。刚开始还没感到有什么不妥,等到他背着杨光来到金水大道边上,往路
灯下这么一站,才觉得自己荒唐了。他自己在心里先笑了。这算什么呀?警察背小
偷。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我于富贵这是怎么了?如果电视台的记者正好碰上,
把这一幕录下来放给大家看,他觉得那才逗哩。
  但是,有一点是真切的,那就是他背着小偷的时候,心情是非常愉快的。他也
觉得奇怪,和家里人在一起没有这么愉快过,和领导和同事们在一起没有这么愉快
过,和小偷在一起还把人家背在身上,心情怎么会这么愉快呢?
  他自己也无法理解,怎么会产生这种又荒唐又真实的美妙感觉。
  他没有往深处想,他不明白他一直沦陷在自卑的生活意识里。和家里人在一块
儿,他总觉得惭愧。身为男人,他没有本事多挣些钱,让家里人的生活好一点。由
于太忙,连家务活也没时间多做。长时期以来,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家里人。和领导
和同事们在一起呢,又总觉得人家看不起他。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说话办事就处
处小心,总害怕犯错误和得罪别人。由于他做人一直做得很小心,当然也就很累。
而这天晚上就不同了,他是和小偷在一起,自卑感就没有了,反而还有些居高临下,
对他来说,这种感觉并不常有。杨光多年迷失在黑道上,是自己搭救了他,亲手把
一个大活人从黑道上背了回来,让他重新做人,这等于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改变
别人的命运,就等于占有了别人的精神。占有别人的精神,实在是一个男人最大的
精神享受了。就是这种精神享受,让于富贵产生了美妙的感觉。
  精神享受,永远是人生最美妙的感觉。
  现在我们再看着于富贵背着小偷,在夜晚的路灯下,心情愉快地站在金水大道
边上,伸手去拦面的,就理解他这种非常行为的心理动机了。
  郑州的黄面的很多,蝗虫一样爬满了各条大街小巷,白天黑夜什么时候都有,
拦一辆面的是很容易的事儿。于富贵几乎是刚站到那儿没有两分钟,一辆面的就开
过来了。司机发现他背着人,还主动下来为他们打开车门,帮着于富贵把小偷弄到
座位上。
  这就是城市文明。
  城市文明的钥匙就是金钱,金钱就是通行证,只要你给钱,就有人给你服务。

  “上哪儿?”面的司机问。
  于富贵说:“上医院。”
  “上哪个医院?”
  “让我想想,这样吧,上省体工大队医院。”
  “健康路那个?”
  “对,是健康路。”
  车开起来,游在河流一样的灯光里,使人想到城市的夜晚像梦境。
  刚才,于富贵及时地想起来了一个王大夫。王大夫是省里治疗跌打摔伤的名医,
和他于富贵一样也是郑州市的政协委员。他们曾经在一块儿开会吃饭,有一点交情。
他记得王大夫在省体工大队专门给运动员看外科,他就让司机把他们往那儿送。他
想,送到王大夫那儿不但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而且也可以少花些冤枉钱。现在医
院里也不再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了,你给钱他才给你救死扶伤,并且宰人宰得厉害,
所以该躲还得躲。
  如果我们留意于富贵这时刻的思维线索,就会发现,他刚才背小偷时还觉得荒
唐,现在他已经把小偷当成朋友了,不仅背他上医院,而且还想着为他省钱呢。
  还好,王大夫正巧上夜班,找王大夫没有困难。
  “他怎么了?”王大夫问。
  “摔伤了。”于富贵开始替小偷掩饰。
  “老于,病人是你的……”
  “朋友,朋友。”
  这是他今天晚上的第二个非常行为,把小偷做为朋友。
  朋友,这可能是一个警察送给小偷最好的礼物了。
  于是,等到把杨光安排在医院里,他一个人走出医院准备回家时,站在大街上
先呆住了。这时候他才认真回想起来,我今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呀?一回到现实生
活当中,他才感到自己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时候已经夜深了。从医院到他家虽然不算太远,打“面的”也要花六块钱。
随随便便就花六块钱,他可不舍得。他点着烟,一边抽着一边溜达着回家去。他边
走边想,今天晚上这事儿该怎么对人讲呢?
  这时候他才发现,好像怎么讲都不合适,而且怎么讲也说不明白。你总不能说
你去单刀赴会和小偷明挑吧?这算什么呀,算警察和小偷决斗?事先怎么不向组织
上汇报?又不能讲人家只偷了你一个工作证,你就逼人家跳楼自杀吧?更不能讲你
一个警察不但没铐小偷,还把小偷背着去看病,这不就和黑社会扯不清楚了吗?这
一下可麻烦了,不但没有人相信你,还认为你和黑社会钻一个裤裆丧失了立场。那
就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唉,多少年来的经验使他深切感到,什么事情只要一本正经地摆到桌面上,一
扯到领导那里,就麻烦了。
  能不能不讲?
  也许别人可以不讲,他于富贵不能不讲。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没入党的时候,
办什么案做什么事都还向领导如实汇报呢,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党员干部了呢?
  那么向谁汇报?当然给李大队长。虽然他也是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毕竟是副
的,李大队长是正职,正副之间虽然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他就得向李大队长汇报
工作。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办公室的白主任也和他的领导差不多。凡事不向李大队长
和白主任说说,就觉得对组织上隐瞒了什么一样。但是,今天晚上这事儿,可怎么
汇报呀?
  想着走着,就走得快。已经走近厂区的小胡同了,于富贵忽然看见胡同口处黑
乎乎一团,黑暗里好像蹲着一个人。
  “谁?”
  果然,一个人从黑暗里慢慢地站起来。
  “我。”
  一搭腔,才知道是王海。
  “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等你嘛。”
  好兄弟。于富贵心里一热。
  “等啥哩,没事儿。”
  “怎么,结了?”
  “结了。”
  “那走吧,回电话去。”
  “给谁回?”
  “李头嘛。”王海连忙说,“对不起老于,我呼你,不见你回,我怕出意外,
就给咱李头汇报了。现在李头还在等电话呢。”
  这下可糟了,不说也不行了。于富贵连忙问:“你没给我家里人说吧?”
  “没有。”
  “还好。那,那走吧。”
  这也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由于职业的关系,警察成天和坏人打交道,经常
处在危险之中。每每执行任务回来,都要及时互通情况,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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