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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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突然惊醒了,显出恐惧胆怯表情。“轮到我了吗?”他用西班牙语急忙说道。“再让他们乐一会儿。 我——噢!
我没有瞧见你,里卡尔多。“
他环视房间,把手搭在额头上,神情迷惘。“马尔蒂尼!
噢,我还以为你已走了。 我一定是睡着了。“
“你睡了十个小时,就像神话中的睡美人。现在你要先喝些肉汤,然后可以接着睡。”
“十个小时!马尔蒂尼,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吧?”
“我一直都在这儿,我不知道是否该给你服鸦片。”
牛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不会那么走运的!那样委员会在开会时不就安静了吗?
里卡尔多,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就不能发发善心,让我清静一下吗?我就厌烦被医生折腾。“
“那好,喝下这个,然后我就走开,让你清静。 不过一两天后我还得来,准备给你彻底检查一下。 我看现在你已经过了危险期。 你看来不太像是盛宴上的骷髅头。”
“噢,我很快就会没事的,谢谢。 那是谁——加利吗?今晚我这似乎宾朋满座。”
“我来陪你度过这一夜。”
“胡说八道!我谁也不要。 回去,你们都走,即使还会发作,你们也没办法的。 我不会服鸦片了。 偶然服一下倒是挺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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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你说得对,”里卡尔多说,“不过能挺住是很不容易的。”
牛虻抬头微微一笑。“别担心!如果我会对那东西上瘾,我早就会上瘾了。”
“反正你不会孤独过夜,”里卡尔多干巴巴地说道,“加利,到另一个房间去一会儿,我想跟你说句话。 晚安,里瓦雷兹。 我明天会再过来的。”
马尔蒂尼跟着他们走出房间,这时他听到牛虻叫他的名字。 牛虻朝他伸出了手。“谢谢!”
“噢,不要客气!睡会吧。”
当里卡尔多走了以后,马尔蒂尼又在外面和加利聊了几分钟。 当他推开房屋的前门时,他听到一辆马车停在花园门口,有一个女人下了车,沿着小道走了过来。 这是绮达,她晚上明显是上哪儿玩去了,这会儿刚回来。他举起了帽子,站在一旁等她过去,然后走进通往帝国山的那条黑暗的小巷。只听花园的大门咔嗒响了一声,急促的脚步走向小巷这边。“等一下!”她说。当他转身时,她停下了脚步,然后沿着篱笆缓慢地朝他走来,一只手背在后面。 拐角的地方只有一盏路灯,他在灯下看见她垂着头,仿佛有些窘迫或者害羞。“他没事吧?”她问,头也不抬。“比今天早上好些了。他几乎睡了一天,好像不那么累了。我看他已脱离了险境。”
她仍然盯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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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病得不轻吧?”
“我看是的。”
“我想也是。当他不愿让我进屋时,那就一定是很厉害。”
“他常这样吗?”
“也不一定——没有什么规律。去年夏天在瑞士时他就很好,但是在这以前,冬天我们在维也纳时,境况不妙。 好几天他都不让我靠近他。 他在生病时厌烦我在他的身边。”
她抬头看了一下,然后又垂下了眼睛,接着说道:“他感到病情将要发作时,总是让我去跳舞,或者去听音乐会,再么就是别的事,借口这个那个。 然后他会把自己锁在屋里。 我时常溜回来,坐在门外——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大发脾气的。 如果狗叫,他会把它放进去,但是他不会放我进去。 我看他对狗倒更关心吧。”
她的态度很怪,仿佛气得不轻。“呃,我希望病情再也不会恶化了,”马尔蒂尼和气地说,“里卡尔多医生对他的病情认真负责,也许能够把他彻底治愈。 不管怎样,这次治疗目前已使病情得到缓解。 但是下一次你最好还是立刻派人去找我们。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他吃不了多大的亏。 晚安!”
他伸出了手,但是她立即后退,表示拒绝。“我不知你为什么想和他的情妇握手。”
“当然随你的。”他不无尴尬地说。她跺着脚。“我讨厌你们!”她叫道,眼睛就像是烧红的煤炭。“我讨厌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到这儿来和他大谈政治,他让你们彻夜守着他,给他吃止痛的东西,但我却不敢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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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中看他一眼!他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利到这儿来,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她突然抽泣起来,重又冲进花园,在他面前拼命的关上大门。“我的天啊!”在朝小巷那头走去时,马尔蒂尼自言自语。“这位姑娘真的爱他!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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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牛虻恢复得很快。 第二个星期的一天下午,里卡尔多见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土耳其晨衣,正和马尔蒂尼和加利聊天。他甚至说要下楼去,不过里卡尔多只是笑笑而已,问他是不是想要穿过山谷步行到菲耶索尔。“你不妨拜访一下格拉西尼夫妇,去找他们聊聊天。”他带着挖苦的口吻,补充说道。“我相信夫人会很高兴见到你,尤其是现在的样子,这会儿你脸色苍白,看上去蛮有趣的。”
牛虻紧握双手,做出一个凄惨的姿势。“天啊!
我可从未这样想过!
她会把我当成是意大利的烈士,对我大谈爱国主义。 我得作出一个烈士的样子,告诉她我在一个地下土牢里被切成了碎片,然后又被胡乱地拼凑在一起。 她会想知道在此期间我的确切感受。 里卡尔多,你承认他能相信吗?
我拿我的印第安匕首赌你书房里的瓶装绦虫,我说她会全盘接受我所编造的谎话。这是一个慷慨的提议,你最好还是抓住它。“
“谢谢你,我不像你那样钟爱杀人的东西。”
“嗨,可是绦虫也能像匕首一样置人于死地,随时都能杀人,只是不如匕首漂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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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朋友,可是我真的不要匕首,我要绦虫。 马尔蒂尼,我要马上走了。 你来照顾这个任性的病人吧?”
“只能待到三点,我和加利得去圣米尼亚托。我们回来前,波拉夫人会到这儿来。”
“波拉夫人!”牛虻沮丧地重复了一遍。“马尔蒂尼,那可不行!不必为此而去麻烦一位女士。 并且她坐哪儿?她不会愿意到这儿来的。”
“你何时开始这么讲礼节?”里卡尔多笑着问道。“伙计,对我们大家来说波拉夫人就是护士长。她打小就照顾过病人,她强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一名护士。 噢,你也许是想到了格拉西尼的老婆吧!
马尔蒂尼,如果她来我就不用留下医嘱了。哎呀,两点半了。 我必须走了。“
“目前,里瓦雷兹,你还是在她来以前把药吃下去吧。”加利说道。 他拿着一只药瓶走到沙发跟前。“让药见鬼去!”牛虻已经到了恢复期的过敏阶段,这个时候倾向于与护士闹别扭。“现在我已不疼了,你们为、为什么还让我吃、吃下这些”讨厌“的东西?”
“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发作。你不想等波拉夫人在这儿时虚脱,然后只得让她给你服鸦片吧。”
“我的好先生,如果病要发作,那就随它便罢。又不是牙、牙痛,你配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能把它吓跑。 它们大致就跟玩具水枪一样,根本不能用来灭火。 话又说回来,我看非得照你的意思办不行了。”
他左手拿着杯子,那些可怕的疤痕引起加利以前的话题。“顺便说一句,”他问,“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是在打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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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的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是在秘密土牢里——”
“对,这种说法是为骗格拉西尼夫人的。 真的,我想你是在同巴西人打仗时落下的吧?”
“是啊,我在那里受了一点伤,然后又在荒野山岭打猎,就这儿一下,那儿一下。”
“噢,是。 是在进行科学探险的时候。 你可以扣上衬衣的扣子,我全都弄完了。 你似乎在那里过着令人心惊胆颤的生活。”
“那当然,生活在蛮荒的国度里,免不了偶尔要冒几次险。”牛虻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根本就不可以指望每一次都轻松愉快。”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除非你在冒险时遇到了野兽——比如说你左臂上的那些伤。”
“噢,那是在猎杀美洲狮时落下的。 你知道,我开了枪——”有人敲了一下房门上。“马尔蒂尼,屋里收拾干净了吧?是吗?那就开门。 真的万分感谢,夫人。 我不能起来,请原谅。”
“你当然不该起来,我又不是登门拜访。 塞萨雷,我来得早了些。 我以为你马上要离开。”
“我可以再呆一刻钟。让我把你的披风放到另外一间屋里去。 要我拿走篮子吗?”
“小心,这些是刚下的鸡蛋,是凯蒂今天早晨在奥利维托山买的。 另外还有一些圣诞节的鲜花,这是送给你的,里瓦雷兹先生。 我知道你喜欢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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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桌边,开始去剪鲜花的茎根,然后把它们插在一只花瓶里。“那好,里瓦雷兹,”加利说道,“继续讲那个猎杀美洲狮的故事吧,你刚起了个头。”
“啊,对了!加利刚才询问我在南美的生活,夫人。 我正告诉他我的左臂是如何受的伤。 那是在秘鲁。 我们过了一条河,准备猎杀美洲狮。 当我对准那头野兽开枪时,枪没有响,火药被水浸湿了。 那只美洲狮可不管这些,结果就落下了这些伤疤。”
“那一定是一次愉快的经过。”
“噢,还可以!当然了,先苦后甜嘛。 但是总的来说,生活还是美妙的。 比方说捕蛇——”
他滔滔不绝,谈起一个又一个的轶闻趣事。 一会儿谈到了阿根廷战争,一会儿谈到了巴西探险,一会儿又谈起了伙同土著一起猎杀猛兽和冒险。 加利就像聆听童话的小孩一样津津有味,不时地提出问题。 他具有那种易受影响的拿破仑气质,喜欢一切惊心动魄的事物。琼玛从篮子里拿出针织活,默不做声地听着,又低头忙着手中的活儿。 马尔蒂尼有些坐立不安,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牛虻在讲述这些轶闻趣事时的态度既夸张又做作。 在过去一个星期里,他看见牛虻能以惊人的毅力忍受肉体的痛苦。 他愿钦佩这样的人,但他还是实在不喜欢牛虻,不喜欢他所做的事和他做事的方法。“那一定是一种辉煌的生活!”加利叹息了一声,带着纯真的妒忌。“我就纳闷你怎么就下定了决心,竟然离开了巴西。其他的国家与巴西相比,都显得平淡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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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在秘鲁和厄瓜多尔时最快乐,”牛虻说道,“那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天气当然很热,特别是在厄瓜多尔的沿海地区。 简直让谁都受不了。 但是景色很美,简直让人想象不出。”
“我相信,”
加利说道,“在一个野蛮的国家能够享受自由,这比任何景色更能吸引我。 置身于拥挤的城市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个人的尊严。”
“是啊,”牛虻说。“那——”
琼玛从针织活上抬起眼睛看他。 他打住了话头,脸胀得通红。 接着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该不会又发作了吧?”加利关切地问道。“噢,没啥。 谢谢你的镇、镇、镇静剂,我还骂、骂、骂了它一通呢。 马尔蒂尼,你现在打算走吗?”
“是啊。 走吧,加利。 我们要迟了。”
琼玛跟着他俩走出了房间,回来时端着一杯牛奶。 里面加了一个鸡蛋。“请把这个喝了吧。”她说,温和中带着威严。 然后她又坐了下来,忙她的针织活。 牛虻温顺地喝了。在半个小时之内,谁都没说话。 然后牛虻低声喊:“波拉夫人!”
她抬起头。 他正在扯着沙发垫毯的流苏,仍旧低着头。“你现在不相信我讲的是真的吧。”他开口说道。“我一点不怀疑你讲的是假话。”她平静地回答。“你是对的。 我始终都在讲假话。”
“你是说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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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 我根本就没有参加过。 至于探险,我几次险中化夷,大多数的故事都是真的,但是我并不是那样受的伤。 你已经发现了一个谎言,我看不妨我承认说了许多谎言。”
“你难道不认为编造那些假话是浪费吗?”她问。“我倒认为根本就犯不着那样。”
“你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你们英国有一句谚语:‘什么也别问,你就不会听到谎话。’那样愚弄旁人对我来说并非一件乐事,但是他们问我怎么成了残废,我总得回答他们。 我索性编造一些美丽的谎话。 你已看到加利多高兴。”
“你不愿意说出真话来使加利感到高兴吗?”
“真话?”他把目光从手中的流苏移开,挑起眉毛。“你让我跟这些人讲真话吗?
我宁愿先割下舌头!“他有些尴尬,随即脱口说道,”我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如果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吧。“
她默默地放下针织活。 她感觉这个强硬、神秘、并不讨人喜欢的人有着某种悲戚的可怜之处,他突然要对一个他不很了解并且显然也不喜欢的女人倾诉他的心里话。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起了头。 他正把左臂支在身边的小桌子上,用那只残手掩住眼睛。 她注意到他手指的神经紧张起来,手腕的伤疤在抽搐。 她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猛然惊醒,并且抬起了头。“我忘、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带着歉意。“我正要、要给你讲、讲——”
“讲——那起使你走路一瘸一拐的意外事故或者别的什么。 但是如果我让你感到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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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故?噢,一顿毒打!是啊,只是一起意外,是被火钳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