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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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吉卜赛女郎丢掉了紫罗兰。“Alez—vous—en!”她转身对那几位瞠目结舌的军官厉声说道。“Vousm‘memcbetez,mesieurs”
她缓缓走出了花园。 琼玛关上了窗户。“他们走了。”她转身对他说。“真谢谢你。 对不起,多谢你了。”
“没什么。”他立即就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有些迟疑。“可是为什么,”他说,“夫人,你的话没有说完。 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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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一个未说出的‘可是’。“
“如果你看出了别人心里的话,你就没有必要为它生气。这当然不关我事,但是我无法懂——”
“我对莱尼小姐的厌烦吗?只是——”
“不,你既然厌烦她,却又愿意同她住在一起。 我认为这对她是一个侮辱,不把她当女人,把她——”
“女人!”他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 “你管那叫女人?
Madame,ce
n‘estque
pour
rive!“
“这不公正!”她说,“你无权对别人这样说她——特别是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
他转过身,睁大眼睛躺在那里,望着夕阳渐渐下沉。 她放下窗帘,关上了百叶窗,免得他看见日落。 然后她在另外一扇窗户的桌旁坐了下来。 重新又拿起了她的针织活。“你想点灯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他摇摇头。等到光线暗了下来,看不清楚时,琼玛卷起了她的针织活,放进篮子里。 好一会儿,她抱着双臂坐在那儿,默不做声地望着牛虻动也不动的身躯。暗淡的夜色落在他的脸上,似乎缓和了严峻、嘲讽、自负的神情,并加深了嘴角悲剧性的线条。 因为又有些荒谬的想法,她清晰地记起了为了纪念亚瑟,她的父亲竖立了一个石十字架,在上面刻着这样的铭文:
所有的波涛巨浪都向我袭来。
在寂静之中又过一个小时。 最后她站了起来,轻轻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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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间。 她在回来时拿来了一盏灯。 她停了一会儿,以为牛虻睡着了。 当灯光照到他的脸上时,他转过身来。“我给你冲了一杯咖啡。”她说,立即放下了灯。“先放在那里吧,你先过来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在想,”他说,“你说得很对,我使我的生活卷进了这段纠葛,它是丑恶的。 但是记住,一个男人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他能——爱的女人,并且我——我已陷入了困境。我害怕——”
“害怕?”
“害怕黑暗。有时我不敢在夜里独居。我必须有个活的东西——某个实在的东西伴在我的身边。外面的黑暗,那是——不,不!不是这个,那是只值六个便士的地狱——真正可怕的是内心的黑暗。 那儿没有哭泣,没有咬牙切齿。 只有寂静——寂静——”
他睁大了眼睛。 她十分安静,在他再次说话之前差不多没有喘气。“这对你是不可思议的,对吗?
你明白不了——对你来说是件幸事。 我是说如果我试图独自生活,我极有可能会发疯——尽量别把我想得太糟。 我在你心中也许是个恶棍,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无法作出判断,”她答道。“我没有受过你那样的苦。但是——我也陷入过困境,只是情形不同。 我认为——我相信——如果你在恐惧驱使下做出一件真正残忍或者不公或者鄙吝的事情,随后你就会感到遗憾。 对于别的——如果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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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上失败了,我知道换了我也会失败的——我该诅咒上帝,然后死去。“
他仍旧握着她的手。“告诉我!”他非常温柔地说,“你这一生曾经做过什么真正残忍的事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低下了头,泪水溅到他的手心。“告诉我!”他带着炽热的情感小声说道,并且把她的手抓得更紧。“告诉我吧!我早把我的痛苦全部告诉了你。”
“是的——很久——以前。并且他还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握她的那双手剧烈地抖起来,但并没有因此而放手。“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接着说,“我听信了诽谤他的谣言——警察编出的一个弥天大谎。 我认为他是一个叛徒,所以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走开了,然后投水自杀了。 后来,两天以后,我发现了他是无辜的。 这也许比你记忆之中的事情更加让人难受。 要是能够挽回已经做下的错事,我不想活下去。”
一种迅猛而危险的东西——某种她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闪现在他的眼里。他低下了头,动作诡秘而又突然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她吃了一惊,赶紧抽回手。“别这样!”她叫道,带着怜悯。“请你再也不要这样做!你这样会让我伤心的。”
“你以为你没有使你曾经害死的那个人伤心吗?”
“那个我曾经——害死的那个人——啊,塞萨雷在门外,他终于来了!我——我必须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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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当马尔蒂尼走进屋时,牛虻独自躺在那里,旁边放着一杯没喝过的咖啡。 他小声暗自咒骂着,一副懒懒散散、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他这样做并没使他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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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几天后,牛虻走进了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 他的脸仍然相当苍白,脚也比平常更瘸。 正在附近一张桌子旁边看书的里卡尔多抬起了头。 他很喜欢牛虻,但是无法理解他身上的这种特性——特别的私愤。“你准备再次抨击那位不幸的红衣主教吗?”他略有恼怒地问道。“我亲爱的朋友,你为什么总、总、总是觉得人家有什么不好的动、动、动机呢?这可没、没有一点基督教精神。 我正在准备为那家新报纸写一篇有关当代神学的文章。”
“哪一家报纸?”里卡尔多皱起了眉头。 马上就要颁布新的出版法了,反对派正在筹备一份将要震惊全城的激进报纸,这或许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但是尽管这样,从形式上来说它还是一个秘密。“当然是《骗子报》,或是《教会历报》。”
“嘘——嘘!里瓦雷兹,我们打扰了别人了。”
“那好,你去钻读你的外科学吧,那是你的兴趣所在,让、让、让我钻研神、神学——那是我的科目。 我并不、不、不干涉你治疗跌打损伤,尽管对此我知道的比你多、多、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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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
他坐了下来读那卷布道书,脸上露出聚精会神的表情。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走到他跟前。“里瓦雷兹先生!
我想你曾在考察亚马逊河支流的杜普雷兹探险队吧?也许你能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问题。 有位女士查询探险记录,但是记录并未准备好。“
“她要知道什么?”
“只是探险队出发和经过厄瓜多尔的时间。”
“探险队1837年4月从巴黎出发,1838年4月经过基多。 三年时间我呆在巴西,然后去了里约热内卢,并于1841年复回到巴黎。 那位女士想要知道每次重大发现的具体日子吗?”
“不,谢谢你。 就想知道这些。 我已经记下来了。 贝波,请把这张纸条送给波拉夫人。 多谢,里瓦雷兹先生。 对不起,麻烦您了。”
牛虻靠到椅背上,一脸的迷惑。 她想知道这些日子干什么?当他们经过厄瓜多尔时……
b琼玛拿着那张纸条回到家里。1838年4月——亚瑟死于1833年5月。 五年——她在屋里踱来踱去。 过去几个晚上,她睡得很不安,她的眼睛下面出现了阴影。是五年——一个“过分奢华的家庭”?——“他被所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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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欺骗“——欺骗了他——他发觉了……
她停下来,抬起双手捂住了头。噢,这简直是在发疯——这是不可能的——这太荒唐……
可是,他们是怎样在港口打捞的?
是五年——在那个拉斯加人打他时,他“还不到二十一岁”——那么他从家中逃走时一定是十九岁。 他不是说过:“一年半——”那双蓝眼睛是从哪里继承的?
手指为何也是那样神经质地好动呢?他为何那么痛恨蒙泰尼里?五年——五年……
如果她能知道他是淹死了——如果她能看见尸体,那么会有一天,那个旧伤当然就不会作痛,往日的回忆就会失去恐怖。 也许再过二十年,她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回顾过去。她的青春全部毁于反思她所做过的事情。 岁月一点点的流逝,她毅然决然地与悔恨的恶魔进行争斗。 她总是想记住她的工作是在未来。 她总是闭上眼睛,捂上耳朵,躲避阴魂不散的昔日幽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溺死的尸首漂向大海的情景从来也没有离她而去,她无法遏制的那声痛叫会在她的心头响起来:“我杀死了亚瑟!亚瑟已经死了。”有时她觉得她的负担太重,重得她无法去承受。现在她宁愿少活半世来解除那种负担。 如果她杀了他——那种悲伤是熟悉的,她已经忍受了太多的时间,现在不会被它压倒。 但是如果她不是把他赶进水里,而是把他赶到——她坐了下来,双手捂住了眼睛。 就是因为他,她的生活不再光明,因为他死了!如果她没有使他招致比死亡更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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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接着一步,沉着而坚强地走过他已前生活的地狱。那些情景真切地展现在她的面前,仿佛她曾经看见过,仿佛她曾经体会过。无助的灵魂在颤抖,比死亡更加苦涩的嘲笑,孤独的恐惧,缓慢、难熬、无情的痛苦。 那些情景是那样的真切,仿佛她曾在那间肮脏的印第安棚屋里坐在他的身边,仿佛她曾同他一起在银矿、咖啡地、可怕的杂耍班子里受尽了折磨……
杂耍班——不,她非得赶上那班不可。 坐在这儿想起这事足以让人发疯。她打开写字台的小抽屉。 里面放着她不忍心销毁的几件私人纪念品。 她并不热衷于收藏让人感伤的小东西。 保存这些纪念品是屈从于她性格中较为脆弱的一面,她一直坚定地克制住这一面。 她极少看它们一眼。现在她拿了出来,一件接着一件:乔万尼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他死时拿在手里的花儿,她那个婴儿的一束头发,还有她父亲墓上一片枯萎的树叶。 抽屉的里头是亚瑟十岁的一张小照片——那是仅存的一张。她把它捧在手里,坐下来望着那个漂亮孩童的头像,直到真正的亚瑟的脸庞清晰地浮出在她的眼前。那么栩栩如生!
嘴唇敏感的线条、那双诚挚的大眼睛、天使般纯真的表情——它们铭刻在她的记忆之中,仿佛他昨天才死去。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遮住了那张照片。噢,她怎么想起了这件事呢!就是幻想这个业已远去的光辉灵魂受缚于生活的污秽和艰辛,那也像是亵渎啊。 神灵当然还是有点爱他,让他那么年轻就去死了!他在那个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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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要比他像牛虻那样生活强一千倍——牛虻,有着无可挑剔的领带和可疑的诙谐,还有锋利的舌头和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不,不!这简直是一种可怕而且愚蠢的幻想,这样沉湎于枉然的想象,她是自寻烦忧。 亚瑟已不可能复活。“我可以进吗?”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门外问道。她吃了一惊,照片从手中掉了下去。 牛虻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把它捡了起来,然后递给她。“吓死我了!”她说。“对、对不起。 也许我打搅了你?”
“没有。 我只是在翻一些旧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那张小照递回到他手里。“他长得如何?”
“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他说,“这张照片已经退色了,而且一个小孩的面貌总是很难说清的。 但是我倒认为这个孩子长大后将是一个不幸的人,对他来说最明智的事情就是轻生,不要长大。”
“为何?”
“瞧他的唇线。 他这、这、这种性格的人过于敏感,认为痛苦就是痛苦,冤屈就是冤屈。 这个世界容、容、容不下这样的人,它需要的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感觉不出的人。”
“他像你知道的人吗?”
他更加仔细地看那张照片。“对。 真是怪事!当然像了,很像。”
“谁?”
“蒙泰尼、尼里红衣主教。 顺便说一下,我就纳闷无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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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的主教阁下是否是有个侄子?可以问一下他是谁?“
“这是我的朋友儿时拍的照片,我曾告诉过你——”
“就是你害死的那个人?”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他把这个可怕的词说得多么轻松,又多么残忍!
“是的,我害死了他——若他真的死了。”
“若真的?”
她盯着他的脸。“我有时怀疑,”她说,“尸体没有找到。 他也许从家里逃走了,就像你一样,逃到了南美。”
“我们希望他不是吧。那样你就会噩梦缠身了。我这一生进、进、进行过几、几次艰险的战斗,也许把不只一个人打发到冥王那里去了。 如果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曾把一个人打发到南美洲去了,那样的话我会不安的——”
“那么你相信,”她打断了他,握紧双手向他走近几步,“如果他没有淹死——如果他经历了你那些磨难——他永远都不会回来,并且不咎既往吗?
你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吗?
记住,这是有代价的。 看!“
她把浓密的黑发从额头往后掠去。 黑发之中夹着一些白发。一阵长长的沉默。“我以为,”牛虻缓慢地说,“死去的人最好还是死去。 忘记某些事情是很难的。 如果我是你那位死去的朋友,我就会做、做、做个死人。 还魂的鬼就是丑鬼。”
她把那张照片放回到抽屉里,然后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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