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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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口袋里扯出一张已经揉皱的纸来,隔着桌子朝亚瑟扔了过来。 亚瑟把它摊开,上面的字是她母亲的笔迹,署名的日期是在他出生前四个月。这是一封写给她丈夫的忏悔书,落有两个签名。亚瑟的目光移到这张纸的下端缓慢地,绕过拼成她名字的潦草字母,看到那个遒劲而又熟悉的签名:“劳伦佐。 蒙泰尼里”。
他注视这张忏悔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一言不发,折起这张纸,把它放下来。 杰姆斯站起身来,挽起了妻子。“好了,朱丽亚,就这么着吧。 现在下楼去吧。 时候不早了,我想和亚瑟谈点你不感兴趣的事。”
她抬眼看看他的丈夫,随即又看看亚瑟。 亚瑟正默默地凝视着地板。“我觉得他简直是在犯傻。”她小声说道。当她撩起裙子的后摆走出房间以后,杰姆斯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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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接着走回到桌旁他那把椅子跟前。 亚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亚瑟。”杰姆斯温和地说道,现在朱丽亚已经走了,听不到她说什么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感到很难过。 也许你还是不知道它要好些。 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 我感到高兴的是你表现得如此克制。 朱丽亚有——有点激动,女人总是——反正我不想太难为你。”
他打住话头,看看他的好言好语于亚瑟有何效果。 但是亚瑟依旧纹丝不动。“当然了,我亲爱的孩子,”杰姆斯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情让大家都感到不愉快,我们对此只能保持沉默。 我的父亲非常通情达理,在她承认失身以后并没有和她离婚。 他只是要求那个勾引她误入歧途的男人立刻离开这个国家。 你也知道,他去了中国当了一名传教士。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反对你在他回来后与他来往的。 但是我的父亲最后还是同意让他来教你,条件是他永远也别企图看望你的母亲。说句公道话,我不得不承认他俩始终都忠实地执行了这个条件。 这是一件让人引以为荣的事情,但是——”
亚瑟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和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蜡制的面具。“你、你不认为,”他轻声说道,奇怪的是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些口吃,“这、这——一切——十、十分——好笑吗?”
“好笑?”杰姆斯把他的椅子从桌边挪开,坐在那里瞪眼望着他。 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好笑?亚瑟,你发疯了是吗?”
亚瑟突然昂起头来,神经质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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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船运老板大声喊道,因为气愤而抬高了嗓门,“你竟然这样对我,这使我感到很意外。”
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接一阵的大笑,笑得那么响亮,笑得那么有力,以至于杰姆斯开始怀疑这里是否有比轻浮更严重的事。“活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喃喃地说道,然后转过身去,鄙夷地耸了耸肩膀,并在屋子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说真的,亚瑟,你连朱丽亚都不如。 好了,别笑了!我可不能在这里等上一整夜。”
他或许还不如请求十字架从底座上下来。 亚瑟对于抗议或者规劝不再顾忌了,他只是放声大笑,不停地笑着。“岂有此理!”杰姆斯说道,他终于停止了气急败坏的踱步。“你显然是过于激动,今晚已经失去了理智。 如果你这样下去,我再也没法和你谈事。明天早晨吃过早餐以后找我。现在你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吧。 晚安。”
他关上房门,走了出去。“现在还要面对楼下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他喃喃地说道,随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开。“我看那儿又要哭开了!”
b疯狂的笑声从亚瑟的嘴唇上消失了。他从桌上抓起锤子,随即扑向十字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站在空荡荡的底座前面,手里依然拿着锤子,破碎的塑像散落在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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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他扔下锤子。“这么容易!”说完转过身去。“我真是一个白痴!”
他坐在桌边喘着粗气,头埋在双手里。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盥洗池跟前,端起一壶冷水浇到自己的头上,又走了回来,非常镇静,并且坐下来考虑问题。正是为了这些东西——为了这些虚伪而又奴性的人们,这些愚昧而又没有灵魂的神灵——他受尽了羞辱、激情与绝望的种种煎熬。 他想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当真,因为一个教士是个骗子。 他现在聪明多了,决定抖掉这些毒虫,重新开始生活。码头有许多货船,他能轻而易举地藏在其中的一艘货船里,偷偷乘船逃走,到澳大利亚、加拿大、好望角——不论什么地方。 随便到哪个国家,只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那里的生活,他可以看看再说,若不适合他,他可以再到别的地方。他拿出钱包。 只有三十三个玻里,但是他的手表还是值点钱的。 这就能帮助他挨过一段时间,不管怎样都没有什么要紧的——无论怎样他都得挺过去。 但是他们会找他的,所有这些人都会找他的。 他们当然会到码头查询。 不,他必须给他们布下疑阵——让他们相信他死了。 然后他就自由自在——自由自在。 一想到伯顿一家将会寻找他的尸体,他不禁暗自笑了起来。 那将会是一场多么好笑的闹剧啊!
他拿过一张纸,随手写下了所想到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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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过您,正如我曾经相信过上帝一样。 上帝是一个泥塑的东西,我可以用锤子把它砸碎。 您却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我。
他折起这张纸,写上蒙泰尼里亲启的字样。 随后他又拿过另一张纸,写下了一排字:“去达赛纳码头找我的尸体。”然后他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间。 当他走过母亲的画像时,他抬头哈哈一笑,耸了耸肩。 因为她也欺骗了他。他轻手轻脚地走过了走廊,拉开了门闩,走到大理石楼梯上。 楼梯又大又黑,能够发出回声。 在他朝下走时,楼梯好像张开了大口,像是一个阴暗的陷阱。他轻手轻脚走过庭院,以免惊醒吉安。 巴蒂斯塔。 他就睡在一楼。 后面堆藏木柴的地窖有一扇装着栅栏的小窗,对着运河,离地面不过四英尺。 他想起生锈的栅栏已断裂,只要略微一推就能弄出一个豁口,然后钻出去。栅栏很坚固,他的手擦破了,外套的袖子也扯坏了。 但是这没什么关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街道,没有一个人。 黑漆漆的运河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条丑恶的壕沟两边是笔直细长的堤岸。未曾体验过的世界或许是一个令人扫兴的黑洞,但是它根本就不可能比他丢开的这一角更加沉闷和丑陋。 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是一个讨厌的小天地,死水一潭,充满了谎言与拙劣的欺骗,以及臭气熏天的阴沟,阴沟浅得连人都淹不死。他顺着运河堤岸走着,来到梅狄契宫旁的小广场上。 就是在这个地方,琼玛伸出双臂,绽开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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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跟前来。 这里有一段潮湿的石阶通往护城河,阴森森的城堡就在这条污浊的小河对面。 他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条小河是多么粗俗与平庸。他穿过狭窄的街道,来到达赛纳船坞。 他在那里脱下帽子,把它扔进水里。 在他们打捞他的尸体时,他们当然会发现它。 然后他沿着河边向前走去,愁眉不展地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必须想办法溜到某一艘船上,但是很难成功。 他唯一的机会是走到那道巨大而又古老的梅狄契防波堤上,然后走到防波堤的尽头。 在那个尖角处有一家下等的酒馆,他很有可能在那里发现某个可以行贿的水手。但是码头大门关着。 他怎么才能过去,并且混过海关官员呢?他没有护照,他们放他过去就会索要高额的贿赂,可是他没有那么多钱。 此外,他们或许会认出他来。当他经过“摩尔四人”的铜像时,有个人影从船坞对面的一所老房子里钻了出来,并向桥这边走过来。 亚瑟立即溜到铜像的阴影之中,然后蹲在暗处,从底座的拐角谨慎地向外窥视。这是春天里的一个夜晚,夜色柔和而温馨,天上布满了星星。 河水拍打着船坞的石堤,并在台阶周围形成平缓的漩涡,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低低的笑声。 在附近,一条铁链缓缓地晃动着,吱吱作响。一架巨大的起重机隐约地耸立在那里,高大而又凄凉。 在星光灿烂的天空与浅蓝灰色的云彩下,映出了漆黑的奴隶身影。 他们带着锁链,站在那里徒劳地挣扎着,并且恶毒地诅咒悲惨的命运。那人顺着河边走来,摇摇晃晃的,并且扯着嗓子唱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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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英国小曲。 他显然是个水手,从某个酒馆痛饮一顿以后往回走。 看不出周围还有别的人。 当他走近时,亚瑟站起身来,并走到了路中间。 那个水手停住歌声,骂了一句,并且停下脚步。“我想与你谈谈,”亚瑟用意大利语说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人摇了摇头。“别跟我讲这鬼话,没用。”他说。 接着他转而说起蹩脚的法语,生气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从亮处到这儿来一下,我想跟你谈谈。”
“啊!换了你愿意吗?从亮处过来!你带着刀子是吗?”
“没有,没有,伙计!难道我只想得到你的帮助吗?我会付钱的。”
“嗯?什么?装得像个公子哥儿,还——”那个水手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英语。 他现在挪到了暗处,倚在铜像底座的栏杆上。“好吧,”
他说,重又操起他那难听的法语。“你想干什么?”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啊哈!
偷渡!
想让我把你藏起来是吗?
该不会是犯事了吧。 对人动了刀子,呃?就像这些外国人一样!那么你想去什么地方呢?我想总不是要上警察局吧?“
他醉醺醺地大笑起来,不停地眨着小眼睛。“你是哪条船上的?”
“卡尔洛塔号——从里窝那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油去,再运皮革回来。 它就停在那儿,”——他用手指着防波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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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一条破败不堪的破船!”
“布宜诺斯艾利斯——好啊!你能偷偷把我带上船吗?”
“你会给我多少钱?”
“不多,我只有几个玻里。”
“那可不行。最少五十个玻里——这还算是便宜的——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
“你说公子哥儿是什么意思?
若你喜欢我的衣服,你可以跟我换,但是我身上就这么多钱,拿不出更多的了。“
“你那儿不是有只金表吗。”亚瑟拿出一只女式金表,磨刻的花纹和镶嵌的珐琅都很精致,背后雕有“格。 伯”两个字母。 这是他母亲的表——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啊!”那个水手迅速瞥了一眼,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当然是偷的!让我看一看!”
亚瑟缩回了手。“不,”他说,“一上船,我就把金表给你。但在这之前,我是不会给你的。”
“这么说来,看来你还不傻!
我敢打赌,这是你第一次落难,是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哟!巡查来了。”
他们在群像后面蹲了下来,直到巡查走了过去。 接着那个水手站起身来,告诉亚瑟跟着他,继续朝前走,心里暗自发笑。 亚瑟默默地跟在后面。那个水手带他回到梅狄契宫附近那个不大规则的小广场,然后停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原本因为谨慎而想小声地说话,可是说出的话却含糊不清。“等在这儿,否则,那些当兵的会看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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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
“给你找点衣服。你这外套袖子上血迹斑斑,我可不能领你上船。”
亚瑟低头看看被窗户栅栏拉破的袖子。 手被擦破了,流出的血滴到了上面。 那人显然把他当成了杀人犯。 唉,人家怎么想已顾不上了。过了片刻,那个水手昂然走了回来,胳膊下夹着一个包裹。“换上,”他小声说道,“动作快点。 那个犹太老头没完没了,一个劲儿地跟我讨价还价,耽搁了我半个小时。”
亚瑟遵命照办。刚刚碰到旧衣服,他就本能地觉得恶心,不免有些缩手缩脚。 所幸的是这些衣服虽然粗糙,但却十分干净。 当他穿上这套旧衣服走进亮处以后,那个水手醉眼醺醺地打量着他,神情很是庄重。他煞有介事地点头以示赞许。“可以了,”他说,“就这样,不要做声。”亚瑟带着换下的衣服,跟着他走过迷宫似的弯曲运河与漆黑的狭窄小巷。这里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贫民窟,里窝那人把这叫做“新威尼斯”。
几座阴森森的古老宫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夹在嘈杂的邋遢的房舍与肮脏的庭院中间。 这些宫殿两边各有一条污秽的水沟,凄惨惨地想保持昔日的尊严,但是一切是白费劲。他知道有些小巷是劣迹昭著的黑窝,里面藏着小偷、亡命徒和走私犯,其他的小巷仅仅是穷困潦倒之人的居所。那个水手在一座小桥旁停住,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 就走下石砌的台阶,来到一个狭窄的码头上。 桥下有一只肮脏破旧的小船。 他厉声命令亚瑟跳进去躺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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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自己坐在船上,开始划向港口。 亚瑟静静地躺在潮湿漏水的船板上,身上盖着那人扔来的衣服。 他从里面往外窥看那些熟悉的街道和房屋。他们很快就过了桥,接着进入了一段运河,这里就是城堡的护城河。 巨大的城墙耸立在水边,墙基很宽,越往上越窄,顶部是肃穆的塔楼。 几个小时前,塔楼在他看来是多么强大,多么可怕!现在——他躺在船底,小声地笑了笑。“不要出声,”那个水手小声说道,“把头给盖住!
我们快到海关了。“
亚瑟拉过衣服盖在头上。 不久,小船停在用链子锁在一起的一排桅杆前。 这排桅杆横在运河上,挡住了海关和城堡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