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殒+晚微+归期+草木有本心+50问+不藏香+风来帝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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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书舍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可无论是谢默还是郑雍,都看得出他还是将信将疑。
等那人走后,郑雍一挑眉。
“这种话,他会信?”
谢默还是看文书,头也没抬,话里却饱含笑意。
“自然不信。”
“那还说……”
“安安他的心罢了。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谢默看着郑雍的眼睛,微微笑笑。
还是很平静的神色,一如往常。
郑雍说不出话,想了半天,挤出一句。
“你,你换种香熏衣吧!”
哎呀,这岂不成了欲盖弥彰!
谢默想着,不觉摇头。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阿雍,我既然不觉得羞耻,你也不必为我想办法遮羞……”
言毕,他皱眉,又道。
“况且说起这墨荷之香,香是荷,亦代表我。这么多年谁都知道这一点,何必藏起来。”
“既然不觉羞耻,何必说谎!”郑雍盯着他看,看得谢默垂头。
室内无声,沉静了很久。
而后谢默道。
“我不觉羞耻,奈何他人觉得羞耻。”
他又微笑了,微微的带了一丝的苦涩。
郑雍无话,拍拍他的肩。
“下朝到我府上,我们下棋……”
谢默侧头看他,取笑。
“居然有主动邀约的一日,莫非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郑雍哼了声,撇过头。
“你也知道你棋品不好……”
“盛情款待,无奈晚上已有约在先!”
郑雍霍然转身:“谁!”
谢默指指宫内方向,郑雍恨恨。
“随你!”
欲走,却见谢默脸上忽然浮现出欢喜的微笑,他又坐了下来。
表弟自己觉得好,那也就好吧!
傍晚皇帝应邀前来,在太液池畅欢亭瞧见一个人自斟自着的谢默,倒有几分奇怪。
“怎么这个时候约在此地?”
谢默微笑道。
“重温旧时光景,可好?”
只见小扁舟一叶,系在桩上。
远处是盛开的荷花,夏日有风,水叶花齐动,刹是漂亮。
独孤笑了笑。
“有什么不好。”
谢默近身的时候,独孤只嗅得淡淡的芬芳,就象他身上沾染上的香一样。
这是墨荷的香气,独一无二。
他偎近了那人。
他喜欢一个人,这喜欢于他而言光明正大,纵然天下人都不许,他也要让他的心意表现出来。
因此,染了香,不愿藏。
(完)
谢相正传卷一《风来帝京》
楔子
至德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五,北疆六百里急报,突厥西面乙逸汗阿史那莫贺率五千精骑劫掠边域,四城被掠。
消息传到时,即位不满六个月的皇帝独孤炫宣尚书省左右仆射进见,然而这日尚书左仆射齐英又揭出一惊天秘报,突厥北面苏图克汗阿史那耶摩轻骑简从已至云阳。
年轻的皇帝脸色铁青,重重一拍龙案,怒喝:“看朕年少登基,便以为软弱可欺吗?混帐!”
话音刚落,殿内宫人内侍,两位大臣皆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连呼三声,不见叫起,尚书左仆射不禁想起了性情暴烈的先帝独孤蕲,他也总是这样,齐英看了看右仆射郭俨,他若有所思,看来只能自己提醒皇帝,微微抬头侧窥一眼,果然皇帝依然怒容满面,右手紧握成拳,眼神看向北方所在,不知神游何处。齐英心想:到底还只十七岁,经验不足,沉不住气,也难怪突厥人瞧不起。
想罢,他从容起身,举起笏板大声奏道:“陛下息怒。突厥人狡诈无信,即便两国约定好,犯边也是常事,乙逸汗如今已被击退。倒是苏图克汗,吃不准他打的是何主意!”
独孤炫闻言神色稍霁,问道:“你们都起来吧。齐相,这话怎么说?”
齐英道:“他只带了十五名亲从潜入云阳,一路上皆没生事,若不是赤面琉璃眼的特征太过明显,恐怕还不知道他已到我南方腹地。”
独孤炫哼了声:“路上鬼鬼祟祟,到了云阳就显露踪迹。难道那帮蛮子也知云阳谢氏一字千金,忽来雅兴前去求字不成!”
这话是讽刺,自前代桓氏穆宗显圣七年,桓谅再定天下衣冠,以六姓四十二子为一等高华大族,除皇族桓氏外,云阳谢氏大房居首。桓氏朝云阳谢氏世为高官家学风流,现今朝代更替,谢氏隐居云阳不再为官,然本朝依然推重世族,民间依然以云阳谢氏大房为南北大姓之首。
坊间流传谢家云阳长房子弟一字千金,求字之人络绎不绝,甚至国外都有贵胄慕名而来。
齐英沉默了好一会,皇帝奇怪的看他,他才道:“若是突厥人,云阳长房也许会卖他一个面子。”
独孤炫又问:“为何?谢氏莫非也屈服于武力威胁?不管诸位先帝下了多少诏书,他们皆是阳奉阴违,世族如都是这样欺软怕硬,那可真让人瞧不起。”
又是讽刺的语气,自宁取代前朝乾,在乾朝煊赫百年的云阳谢氏便无人再出仕为官,此事一向为宁历代君主心头之刺,独孤炫也不例外。
郭俨“咳嗽”几声,提点皇帝他也是世族出身,且出自九姓七氏的颍川郭氏,独孤炫撇头不语,看向齐英。
回话再度出乎意料之外,齐英微笑道:“不,他们是亲戚。”
独孤炫诧异,复道:“亲戚?这怎么可能,是否弄错了!”
齐英道:“千真万确,谢桐之妻为突厥珍珠叶护阿史那真,谢桐生谢清,谢清第二子谢默也如同蓝突厥贵族,亦有一双琉璃眼。珍珠叶护过去曾经统兵数万,在突厥部众中甚有威信,云阳谢氏高门声望不坠,如今阿史那耶摩入云阳访谢家,可没走亲访友这么简单!”
愣了一下,独孤炫笑道:“齐相知道的可真多,哪来这么多消息?”
皇帝语带试探,齐英立即恭敬回道:“消息是谢氏云阳小房传来的,想是不假,他们还说阿史那耶摩入谢府已逗留数日。至于他的来意,传信人不知。
“齐相不必紧张,朕只是问问罢了。”挥了挥手,独孤炫说道,又转头问入殿后便一言不发的尚书右仆射郭俨:“舅舅对此事有何看法?”
郭俨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可能是冲着《鸾凤书事》来的,伊利汗近来不是派人来学习我朝典制,谢家藏着这样一本宝贝,他们知道也是寻常。”
独孤炫不解:“《鸾凤书事》是什么?”
“谢氏先人所著的一本书,臣师从端方先生谢桐,老师于月阁讲学时,臣听谢家子弟提过。桓氏朝中书省称凤阁,门下省称鸾台,谢氏子弟多在中书门下任职,写他们所见所闻所感,汇总成书,便是《鸾凤书事》。” 郭俨微一迟疑,又道。“因涉及宫禁及朝政秘闻,所以这本书藏而不露,外人无从得见,即便是谢家人,也只有云阳长房嫡子方可翻阅。”
“原来如此。”独孤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齐相,可知谢清子女情形?”
齐英娓娓道来:“谢清有二子一女一孙,长子谢岷,年三十二,妻广安卢氏,次子谢默,年十五,尚未定亲,孙谢旭,十六,尚未定亲。女谢琳,去年没了,本定亲广安卢氏。”
“有意思,孙子比儿子还大,听说谢家多人才,朕还真想看看这第三代的长孙是何等人才!让谢旭来京让朕见见吧。至于那位苏图克汗,既然来了我朝,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派人迎他入京,朕也想见见他。”
独孤炫摆了摆手,示意两位仆射退下,齐英告退,郭俨留了下来。
“舅舅还有事?”
“谢家云阳小房的人来拜访齐相,臣听说他们明年要派人上京参加进士试。又听闻谢氏澄城支房、北海孔氏亦有此意,九姓七氏之中除谢氏长房外皆有出仕,臣想,也该是重定天下衣冠的时候了。”
皇帝闻言微笑起来,很是愉悦。
“是到时候了!”
他凝视着地砖上朱红色的莲花图案,喃喃自语。
2
云阳的冬天有雪。
也是银装素裹一片美丽,可比起大漠高山之上雄伟雪景,那是差多了。
阿史那耶摩第一次来滟水之南,第一次来到四处皆河道的水乡,即便也与往常一般大口喝酒大刀切肉,兴致一起与随从跳胡旋舞纵声高歌,可怎么也不自在,这里不是他的牙庭大帐,这里不是他的大漠草原,这是异国他乡,这里的人说的是宛转的吴音,吃的大多是鱼做的菜肴,他见到的人大多斯文有礼,就象是宁庭来的那些使节,莫贺背后总称为装模作样的人。可最让他郁闷的是那些据说流有珍珠叶护血脉的谢家人,那些流着突厥血却半点也无突厥人的气性。
连阿史那真都成了异乡人,曾经突厥日可汗麾下骄傲的大公主,现在与汉族一般的老妪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她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此刻在他身边的少年也有那样的一双眼睛,晴天蓝的琉璃眼。
类突厥王种。
耶摩一向以身为蓝突厥贵族而自豪,只有阿史那氏和阿史德氏才会出这样的眼睛,但眼前的少年姓谢名默,小字也是文绉绉的汉名“阿寄”,他说他是汉人。
这也很令耶摩气愤。
本想将少年带回突厥去,大哥中面大可汗阿史那弥近来有意学习宁国典制,也默许他潜入云阳寻人,谢家这门素无交往的亲戚据说是礼法大家,精通典章制度。但说了来意,阿史那真并无异议,其父谢清也无异议,他们说只要谢默愿意即可,但是他不愿意。
今年十五岁的谢默有一张孩子一般青涩的面容,还称不上男人的俊秀面庞总是带着微笑的神情,那双琉璃一样的蓝眼在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倾听,这少年总是斯斯文文,端庄有礼。
可谢默偶尔露出的神色,那双圆且大的眼睛在大笑的时候会眯起来,阿史那耶摩总觉得他象一种动物,然而是什么呢,他想不出。
先前耶摩总是看不起斯文的汉人,突厥人尊敬的是勇士,眼前他看起来还是孩子一样的谢默,单薄的似乎风吹就倒。
然而就是他不放在眼底的孩子,却出乎意料的让他束手无策,只能对苍天无语,如今耶摩觉得他的马都比谢默听话多了。
谢默已拒绝他十五次,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轻轻的摇头,淡淡的微笑的神色,似笑非笑。每当看到如此神色,耶摩总是牙痒痒的有抡起拳头揍人的冲动,可是面对那张脸,打不下手--
太……太……太弱了!
他的勇猛不用揍这样的孩子去证明。
一怒之下也曾是恶从胆边生,夜半无人时摸准谢默房间的位置打晕绑了他就跑,本想一路绑到突厥,可随从说人的四肢会绑坏了。那人醒来还是夜半时分,耶摩解了绑住谢默的衣带,他居然还对自己说“谢谢”,怪人一个。
耶摩傻了半天,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自己的行为,他想跑了这么十数里路他总该体会自己的决心了吧,谢默却说,他可以走回去。
“我不想去,我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决心。”
还是淡淡的微笑着的面容,少年的眼睛异常认真的看着自己,耶摩懊恼的很,其实也不太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真能不求助的自己走回去。
也许只是为了拼一口气,他放了那人,骑马跟在谢默身后,看他只着单衣,披着鹤氅,一步一步走回云阳。
来时千里汗血马,归时徒步。
一路上谢默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走到云阳,走得双脚起泡,眉头紧皱,忍痛都咬住牙根了,还是一句求援的话都没有。
连心冷如耶摩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可又碍着面子不能相助,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回去,汗湿重衫,鞋后跟见血,谢默见到家门那人又微笑起来。
还是如常的和家中人打招呼。
“我回来了!”
见过谢清,和家人一同进了早点,他进屋温习功课,下午弹他的西域琵琶,看看书吟吟咏咏一如平常。
对自己也很客气,象是那件事没发生过。
可下人说三郎的脚上的皮全破了,血染红了鞋,只是他很会忍,没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