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之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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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释怀递一杯给墨瞳,“明天我们去他的茶场看看,很有意思的。”
墨瞳接过杯子,把凉凉的手指煨上去捂着。
暖意一直传到身上。
18
一辆奔驰在通往效区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路旁过去是连绵的小土丘,有些地方有一些矮矮的绿色植被,有些地方裸露着大片的黄色的硬土,并不美观。
墨瞳窝在副驾座位上。早上起得早,有点因。
车子很稳,越发叫人昏昏欲睡。等车到了青龙山境内,他才慢慢地恢复了精神,出神地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油绿的茶田。
周释怀放缓了车速。
其实已经过了采茶的季节,田间依然有零星的几个身影,鲜亮的衣裳,衬着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格外夺人视线。
快十一点时,他们到了青龙山茶场。在一所小二楼前停了下来。
房子还相当的新,有些伧俗,贴了白磁砖的外墙,配着艳蓝的假琉璃瓦,窗户玻璃是同样的艳蓝色,阳光下刺目地亮。
楼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壮实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有着黝黑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
周释怀和墨瞳下了车,周释怀对那男人说,
“嗨,居白。”
叫居白的男人抬手回应。
周释怀说,“今天带个小朋友来。”
居白说,“啊,这么年青,还在上学吧,那真是小朋友了。饿了吧,先吃饭。”
几人走进小楼。
墨瞳颇有些意外,因为室内的布置简单得出人意料,连沙发似乎都是手工自己打制的,桌椅也是,甚至只上了一层清漆,还留有木头原有的疤痕。绿色的藤蔓,填补了屋里的空白。
饭菜很快上来了。
几首每道菜都有的茶的清香,居然有一道加上茶叶薰制的野兔子肉,非常独特。
吃完饭,居白拿了两顶新的草帽递给周释怀他们,三人一起往茶园走去。
时近十二月,相当地凉了, 可是午后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让人有恍若置身于春天的错觉。
来到茶园,周释怀戴好帽子,用下巴指指眼前的丛丛茶树。
“这些就是秋毫?”
居白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想什么哪!我怎么会把秋毫拿出来让你糟蹋,不过是普通的雨花,那边的。。。”他用手一指远处,“才是我的秋毫。”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浓绿滴翠,阳光中似嵌着金边。
居白收回恋恋的目光,笑着摘下一叶叶片,举起来给周释怀与墨瞳看,“一般采茶,讲究一芽一叶,就
象这个。”
阳光下一片嫩绿的细叶,衬着边上一点点小小的绿芽,晶莹透明,玉也似地可爱。
居白扔了两个竹篮给他们。
“干活儿了,两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两人各自认准了一拢茶树,埋头采起来。
有微凉的风吹过,眼前是满满的绿色,眼角里却带着对方的一点衣角。
周释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墨瞳摘了帽子,望着远处的茶田,眼睛映着漫山遍野的绿色,越发的清透,宛如两汪清泉,一汪是清水湾,一汪是淡水湾。
周释怀站在一角背阳处,把眼调转开,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东西轻轻地在心里冒头。
他走遍天南地北,阅尽世事无数,如何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只是,周释怀是何等样的人物,如何会让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笑了。
走到墨瞳的身边,“在想什么?”
墨瞳慢慢地转过头来,淡淡地笑了。
纯净而忧伤。
他说:“很小的时候,妈妈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茶叶店里工作,又干净又安宁又清香。可是她这一生竟然都于这三样无缘。看似近在眼前,却遥远得象在天边。”
周释怀凝神看着男孩的侧面,“那么你呢?你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墨瞳闭上眼,仰起头,让阳光柔柔地铺在面上。
“我嘛,我就想好好念书。”
除了知识,我还能依靠什么来改变我的命运?
为了这个理想,我什么都做了。
快五点的时候,周释怀他们起程回N城。
墨瞳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罐,里面装的是他们一下午采的茶叶现炒出的茶,极小的一捧,刚够泡上一壶。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居白在向他们挥手道别。
周释怀突然说,“居白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友,看他如今云淡风清的样子,谁能想到五年前他是江浙间股市上的一个神话?一切,不过为一个情字。”
墨瞳把纸罐轻轻地贴在脸颊上,来回地摩索着,叫“周释怀。。。”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嗯?”
“。。。我们。。。回去吧。。。”
“好。”
周释怀发动了车子。
墨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起初不过是想藏起眼中的心事万千,后来,真的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周释怀慢慢地隐去了脸上的笑容。
19
进了十二月后,一下了来了两股寒流,气温立即降了下来,风吹得一地枯黄的落叶,整个N城显现出几许冬天的萧索。
以往每年气候变换的时候,墨瞳都会犯气管炎,咳个不可开交。今年却没事儿,而且头痛的毛病也好了许多,已有很长时一段时间不曾吃过止痛片了。
周释怀因公事去了香港,一晃走了有十天了。
墨瞳一个人在公寓里,从书本中抬起来时,没来由地觉得空荡荡的。有时午夜梦回,恍惚中会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闻到书房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墨瞳会忽地把棉被覆上脑袋,心里恨骂自己昏了头在发梦。
可是,周释怀一直没有丝毫的音讯,一个电话也无。
整整半个月过去了。
有一晚,墨瞳口渴得厉害,起来准备到厨房喝口水,打开房门,却见厨房的灯亮着,灯光明亮处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了墨瞳。
墨瞳的嘴角慢慢地浮上一个清浅的笑,淡若微风,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扑地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苗,一丝温暖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眼角耳际,一缕脉脉的温热。
周释怀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睡意朦胧的眼睛在看过来的一刹那变得清彻如水,波光淋漓。
这些日子来,他好象长高了一些,脸色也不复以往病态的苍白。
热的眼,淡的笑,在清秀的脸上交织出万语千言。
那正是他需要的语言,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伸手可掬。
周释怀却突然间觉得心肺间一丝微微的刺痛,一闪即逝。
周释怀转开眼,淡淡地说,“这么晚了,还不睡?”
墨瞳说,“我口渴,你。。。嗯,要不要也喝点茶?”
周释怀说,“不用了。”温和依旧的声调,却有点点的疏离缠绕其间,听得墨瞳微微一愣。
第二天早上,墨瞳早早起来,热好了牛奶,煎了鸡蛋,买来了油条,迟疑良久,敲了客房的门,久久不见有人来开门,轻轻地推去,门悄然而开,却已是人去屋空。
接下来的几天,周释怀没有回来。
也,没有电话。
天越发地冷,阴寒潮湿,墨瞳还是伤了风。
连着两天发着烧,晚上咳得睡不着,胡乱地找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他也不愿请假,撑着上了两天的课,到第三天下午没有课,回到公寓,午饭也没吃,便睡了。
睡得极不安稳,先是彻骨的冷,不久又有燥热染遍四肢百骸,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迷迷糊糊地也分不清时间。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床头的夜灯也被拧亮,刺得他皱着眉头转过脸。
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肩背下,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周释怀用手背抹去男孩子满额的冷汗,把灯光调暗。
“病了为什么不说,可以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墨瞳听着他那一把低沉的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觉得莫名的委屈,却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讲不出。只咬着牙说,“不!”
“那么,先吃药。”
“不!”
周释怀高大的影子投在床上,虚虚地罩住墨瞳。
“墨瞳,我们是文明的社会。生病了硬挺,那是野人的行为。”
墨瞳整个人往下滑去,半个头埋进被子。翁声翁气地说,“我就是野人,还没来得及进化好哪。”
周释怀也不答言,一阵细微的声音过后,墨瞳毫无还手能力地被拎出被子,固定在一个宽厚的怀中,几粒药片被塞在口中,接着一口水灌了进来,还未等他开口发出片言只语,一股味道古怪的药水又灌了下来。下巴被捏得紧紧地,头想转却丝毫也不能。
然后,连人带被地凌空而起,被放到沙发上,那个男人,麻利无比地换下汗湿的皱成老婆婆脸的床单,换上新的一条,又把墨瞳抱上去,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墨瞳惊诧、意外、恍惑之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下是干爽的感觉,加上药性让墨瞳很快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身上松快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才慢慢渗进脑中,墨瞳的脸渐渐地热起来,一定是红透了罢。他拉过被子,遮住口鼻,偷偷地笑了。
披上厚厚的外套,走进客厅。
男人正在吃早餐,手边是厚厚的一叠报纸。
一切一如若干日子以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墨瞳期期地走过去,没办法,自己的牙刷什么的是放在外间的卫生间里的。只希望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微粒,浮在空气中就可以飘过去。
真是从未如此丢过面子。
男人眼光只盯着报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突然开口,“快过圣诞了,公司赞助了一个夫子文化美食节。快点儿好,不然什么也吃不着。”
墨瞳垂着眼,咬着唇。
“在夫子庙?你会去?”
“嗯。”
“拜托,穿着阿曼尼开着奔驰去吃小吃,很搞笑的。”
男人抬眼看守来,沉沉的眼光。
对上墨瞳游移躲闪的眼。
墨瞳隐隐地觉得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是他触不到的,但他无暇去细细地品味。
因为,男人忽然笑起来。
20
墨瞳从阳台上看到一辆旧款的银白色POLO停在楼下,接着车门开了,走出一个男人,穿着普通的驼色半新不旧的厚夹克,站在那儿身他招手。
墨瞳恍惚,居然是周释怀。
这人!
看惯了他穿规整之极的西装大衣,实在想不到他穿起平常的衣服来是这样的。
墨瞳下了楼,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看着他突然焕发的年青的样子,宽阔的额角,炯目薄唇,原来他竟然是如此英俊的。
墨瞳浅浅地笑,三分欢喜三分羞涩,星星点点,藏也藏不住的快乐。
周释怀说,“走吧。”
“上哪儿?”
“不是说去吃小吃?不是说小吃跟奔驰西装不配?忘了?”
把车停在夫子庙专设的停车场,两人步行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
快过元旦了,人也照例的多,很多父亲把小儿女高高地扛在肩上,还没到春节,但因为有美食节,会做生意的人已摆出了花灯的摊子,孩子们举着拖着各色的灯笼,在人群里穿越,是一道喜气的风景,是墨瞳小时候心心念念的一段碎梦。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给他买过一个小兔子花灯,他拖着它,摇摇摆摆地走,象一只小小的快乐的企鹅。爸爸的面容已经模糊,象老旧的默片,轻微的划痕时时跳跃出来,浸黄了的画面,抹不掉的是深藏其中的寸寸记忆。
墨瞳有点发愣,被周释怀一一看在眼里。
大成殿前,已聚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主持人在请赞助商剪彩。
墨瞳坐在石头的桥栏杆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用剪刀剪断红绸,低下头去对周释怀说,“本来那个角色应该是你吧?哈,居然偷懒,不应该啊不应该。”
周释怀依在栏杆上,神情轻闲悠然,“如果事事亲力亲为,墨瞳,不到四十岁,我便会尘满面,鬓如霜。你来夫子庙这么多次,应该懂得劳心者制人的道理。”
他的自信与气势总在不经意间让墨瞳失神。
为了掩示,墨瞳轻快地跳下来,“好拽好拽。”拉着周释怀满世界地去吃各种美味。
先吃一碗鸭血粉丝,又吃两个老卤铁蛋,鸡汁干丝,蜜汁糖藕。忽然一阵奇特的味道传来,墨瞳用力的吸鼻子,欢呼一声,丢下糖葫芦的竹签,冲到一个小摊前,不一会儿,拎了两串东西回来,递给周释怀一串,墨黑的眼睛微微斜挑,半分戏谑半分挑衅地看过来。
一串炸得金黄的外焦里嫩的臭豆腐。
我不信你这个大人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得下这个去。
周释怀也不说话,接过来,坐在广场上的一个石蹲子上,忽拉忽拉,片刻之间吃了他干净。
墨瞳脸红了,转过头去笑个不住,被周释怀捏着鼻子扭转头。
“小子,我在夫子庙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呢。”一口N城话,换得墨瞳亮闪闪地眼睛看着他。
水波荡漾,一串串小小的快乐水泡飞溅出来,染上睫毛染上脸。
周释怀转过头去不看这样的眼睛。
却说,“啊,听这首歌,怎么翻来复去地总是它?”
墨瞳说,“这个啊,号称夫子庙的庙歌。每个时期都不同的。最早是爱一个人好难,后来是他一定很爱你,老鼠爱大米,两只糊蝶。现在轮到这支Take me to your heart。”
“哎,听得耳朵要生老茧。你给唱一个换一换口味。”
墨瞳转过身去,看着绿沉沉的水面。过了一会,轻轻地唱起来:
走过了一个山一个城镇一个村
走过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的红尘
过往的人能不能问
谁来为你点亮那一盏灯
繁华是一场梦一场云烟一场空
情缘是起起落落来来去去的风
爱你的人会不会等
谁来为你擦乾你的泪痕
苏三。。你怎么能明白
这世上纷纷扰扰颠倒的黑白
苏三。。你怎么能够躲得开
早注定一生一世被爱伤害
如果是没有当初的那一个吻
会不会心甘情愿作一个痴心的人
男孩的嗓音并不宽,气息也有些不稳,声音却清润得纤尘不染。
周释怀听住了,深不见底的水面,有什么被翻上来,又渐渐地沉下去。
该呆在水里深深处的,为什么要浮上来?该埋藏的,为什么要风吹而生?
周释怀说,“啊,为什么是这支歌?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歌,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不是应该喜欢周杰伦?”
孩子孩子,这个人总是这样称呼自己,墨瞳一个白眼送出去,心里却是欢喜的。
“不是为了照顾你老人家的口味?”
“老人家?我?”
墨瞳跳到他前面去,倒退着走。
“是你说的,我可以尽情地表达对你的不满。”
两人来到停车场时,看见一个小贩迎上来,递过一个巨大的兔子灯,雪白的,红红的眼睛。
周释怀付了钱,招呼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