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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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瞅了张国焘一眼,便转过头去。毛泽东则抽出一支纸烟搕了搕,接到将烧完的烟蒂上去,也许他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只有张闻天脸上出现了一种略显急躁的表情。
下面接着是彭德怀、林彪发言。他们都表示对北进方针的支持。林彪特别强调要以运动战的方式多打胜仗,只有多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使创造根据地的设想变成现实。
博古发言了。他的发言简要干脆。他说,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根据地,做出模范来影响全国。现在川陕甘的计划很好,我们要充分做群众工作,发展游击战争。当前的计划,应当尽快地夺取松潘,迅速北进。
毛泽东看到发言的时机已到,把那支接起来的长长的纸烟,一连抽了两口,就不慌不忙地谈起来。
他首先机智地抓住了一个开端的话题。他说,在中央苏区的时候,就听说四方面军有一个川陕甘计划,现在的计划就和那个计划差不多嘛!不同的是,两个方面军会合了,力量大得多了,这计划更有实现的可能。
听了这些话,张国焘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
毛泽东的发言并没有直接批评张国焘,话语中还不断地出现着“国焘”、“国焘同志”这些亲切的话。但是他也谈到:“应该给四方面军的同志多做些解释工作,因为他们现在想的还是怎样去打成都。”张国焘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因为实际上是在批评张国焘了。
毛泽东还对当前行动的军事性质作了发挥。他说,当前的行动,既不是决战防御,也不是进攻,更不是逃跑,而是一种反攻。如果不依靠反攻,而只是退却,那是创立不了根据地的。这些话当然是针对张国焘那种退向西康的思想,可是从形式看却没有任何批评意味,似乎只是作正面的阐述。
对行动方针,毛泽东没有做全面发挥,因为周恩来的报告,早已把他的意见包括在内。最后,他再次强调了一下攻打松潘。他特别举出:“国焘说,主攻松潘要二十个团,我看是对的。我们很需要集中兵力,叫我看二十个团也不为多。最后,他特别强调行动要快,因为天气已经很冷了,如果冬天一来,过草地将会更加困难。因此,他主张,”今天决定了,明天就要开始行动。“
毛泽东发言过后,气氛已经趋于稳定。下面接着是王稼祥、邓发、朱德、聂荣臻、少奇、凯丰、刘伯承的发言,进一步把周恩来的报告肯定下来。
王稼祥的面容瘦而憔悴,在懋功休息了几天,体力有些好转。今天他仍然是坐着担架来开会的。他的发言却很有精神。他坦率指出,如果认为一面没有敌人,才觉得安全,思想上只想倒退,这就错了。现在关键是迅速从松潘打出去,最好是能在松潘地区歼灭胡宗南的主力。越慢越难打,越快困难越少。他还特别强调说,把苏维埃扩大到全中国,主要不是打通苏联,而是坚决斗争扩大苏区。
张闻天的发言有一点儿火气,不过他尽量克制住了。他说,北上方针是唯一正确的方针。准备西进到草原去,弄个口子守着,这是退守的方针。打松潘可能有困难,因为有困难就放弃正确的方针是错误的。这就最明显地指张国焘了。
朱德的发言简短有力,十分明确。他表示同意周恩来报告中提出的战略方针:背靠西北,面向东南。当务之急是打出松潘,进占甘南。
周恩来最后作了结论。他的语气坚定有力,脸上浮着微笑。
张国焘神情沮丧地回到住处。年轻漂亮的黄超,赶忙走过来,悄声地问:
“张主席,会开得怎么样?”
张国焘往椅子上颓然坐下,气呼呼地说:
“糟糕透了!他们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做出决定了吗?”
“做出了,还是要北上,用我们的力量同胡宗南碰!”
“你没有提出要南下吗?”
“提了有什么用!全是他们的人!全站在他们一边!连莫斯科回来的那帮家伙也全跟毛泽东跑了。”
“他们攻你了吗?”
“攻了,阴一句,阳一句的。比起来,毛泽东还算要客气些。”
“就这样下去吗?难道他们凭一两万人就想指挥八九万人?”
“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周恩来口口声声要集中统一,统一指挥,到底是谁统一谁?谁指挥谁?”
张国焘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黄超说:
“我叫你办的事你办了吗?”
“什么事?”
“我不是叫你多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吗?”
“是的,我同他们谈了一些,收集的情况还不是太多。象遵义会议、会理会议,下层知道的情况很少。”
“你还是要抓紧些。”
“是。”
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唤了一声:
“国焘在吗?”
张国焘听出是周恩来的声音,就站起身迎了出来。周恩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过来,笑着说:
“这是中央的决定,本来在懋功就定下来的,现在刚刚印好。”
张国焘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油印文件,刻得相当精致,扑过一股油墨的香味。上面写着:
经中央常委会议决定,任命张国焘同志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张国焘看着,看着,从内心里流出微笑,但他即刻又收回去了。
周恩来笑着说:
“明天,我们就要出发,部队的行动还是快一些好。”“好吧,那就出发吧。”张国焘总算答应下来,又接着说,“不过我本人还要晚一两天。”
周恩来轻轻地吁了口气,觉得一块石头落下地了。
(五十七)
红一方面军自两河口北上,越过了长征路上的第二座大雪山——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梦笔山,来到了卓克基。
说起占领卓克基的经过颇为有趣。原来红军只求借路北上,对当地的藏兵不准备硬攻。哪知当地土司与国民党勾结很紧,坚决阻止红军入境,因此还是触发了一场战斗。红军一边打,一边喊话,打得稀稀落落,不愿伤着藏人。这样一直打到黄昏。也是事有凑巧,部队为了同后面联络,打了三发红绿信号弹,藏兵不知是什么法术,惊慌失措,突然四散跑了。
这次是金雨来营长走在前面。金雨来远远看见据守土司宫的藏兵四散奔逃,把驳壳枪往腰里一插,就率领部队向前移动。当他来到土司宫前,不禁为这座建筑物的庞大宏伟惊愕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荒凉、穷苦、落后的地方,竟有这样的建筑。它雄踞在小金川畔高高的石崖上,是七层高的一座城堡式建筑,上面有箭垛和枪眼。两条交汇的河水,正好成了他的护城河。金雨来心里暗暗想到,如果不是藏兵逃跑,恐怕还真要付出一些代价呢!
金雨来进了宫门,里面是方方正正的天井,楼房呈A字形巍然耸立,每一层都有相通的雕花走廊。楼房之大足可以住数千人。金雨来随便看了一看,一层是厨房、马厩和杂役居住的地方,二层是藏兵的居住之处,三层最为华美,墙上有挂毯和藏文条幅,室内有缎面靠椅和雕花家具,说是堂皇富丽决不过分。再上一层是佛堂,镶金嵌玉的佛龛、佛像和经书,使人眼花缭乱。金雨来暗暗慨叹道,怪不得藏民那样穷困,原来金银财宝都跑到这里来了。
部队在卓克基休息了两天,中央纵队来到,韩洞庭和黄苏率领的团队就继续前进。他们经过梭磨、刷经寺,爬过第三座大雪山——海拔四千四百五十公尺的亚克夏山,也叫长坂山,于第四天到达了黑水。黑水当时还不是县城,它的中心名叫芦花。分上芦花、中芦花、下芦花,三个芦花也超不过一百户去。芦花并不是真有许多芦花,是这里有一座歪斜了的塔,用藏语的音译,叫做芦花。这里有三座紧紧对峙的山,一条因土色发黑而显得乌黑的河,三个芦花就散布在山坡上。
金雨来到达中芦花的时候,已经夕阳衔山。他们在卓克基,米袋本来灌得满满的,因为沿途藏民逃避一空,没有任何补充,现在每个人的米袋都象干蛇皮似地在颈子上挂着,早已空空的了。
金雨来观察了一下这个山坡上的藏族村寨,和懋功一带颇不相同。房屋都是用石头砌成,有的两层,有的三屋四层,高大得都象伟岸的堡垒似的。看来藏民们也逃出去了,整个村寨看不见一缕炊烟,听不到一点人声,夕阳照着这些错错落落的石堡群,显得十分凄凉。
金雨来安排部队进了房子,自己也进了一座三层石楼。时间不大,司务长就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说:
“营长,你说怎么办吧,揭不开锅了。”
金雨来说:
“你看有没有老百姓,先买一点儿。”
“我各家各户都去过了,连个人毛也没有。”
金雨来心烦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其实他自己肚子里也饿得咕咕直叫。
司务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
“什么办法?”
司务长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头朝窗外一指。金雨来站起身一望,原来河谷里一大片青稞田,已经透出杏黄色,接近成熟。他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
“你是说要割麦子?”
“是呀,也不能饿死在这里!”
金雨来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天,最后说:
“不行!要是土豪的,我们可以割,可是老百姓不在,谁知道哪块地是土豪的呢!”
“那就等死吧!”司务长颓然地坐在小凳上,“我们干吗到这样倒霉的地方?要不赶快离开,我看全得死在这里!”
金雨来听了这些牢骚话,本来想批评他几句,认真一想,觉得他说的都是事实,也就算了。
不一时,电话员把线接好了,金雨来就抓起机子摇团部的黄苏,想探探他的口气。因为这个团政委对纪律一向抓得很紧。
“黄政委吗?我们现在没米下锅了,怎么办呀?”
“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哦!”对方沉闷地说。
“有的同志提议,”金雨来结结巴巴地说,“地里的青稞快成熟了……”他说得含含糊糊,比刚才司务长的声音还要轻微。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地里的青稞……”
“不行!不能打那个主意!”对方的声音严厉而又响亮。
“现在上级没有这个指示。”
“那怎么办?”金雨来的声音象蝇子哼。
“现在天还不黑,可以叫大家搞点野菜,把米袋子再摔打摔打。”
金雨来把耳机一放,对司务长埋怨说:
“怎么样,我知道要碰钉子。听见了吧,快通知大家去挖野菜,再把米袋子摔打摔打!”
金雨来走了一天已经很累,加上心绪不佳,就歪倒在火塘边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喊:
“营长!营长!开饭了!”
金雨来睁眼一看,屋里点看一盏酥油灯,灯幽如豆,火塘边放着一盆野菜汤。他盛在碗里,用筷子一挑,真是名符其实的清汤寡水,往嘴里送了一口,没有一点盐味,象乱柴禾似地毛匝匝的。这样的东西,竟然称之为“饭”,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这时,一来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二来也怕通讯员说他的上级吃不得苦,只好一口一口硬塞下去。随后喝了点汤,就又倒头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饿醒了。他独坐在火塘边,又为新的一天犯愁。自进入藏区以来,他的心境就很恶劣。不仅是粮食问题弄得人身心交瘁,那终日看不见一个老百姓的孤寂之感,也使人深受压抑。这种景况,对于一个自幼当红军的战士来说,简直不堪忍受。因为自他参军之日起,无论走到哪里,遇见的都是父老的笑脸,姊妹们亲切的问讯和孩子们的厮闹。尤其是在中央苏区,每次打了胜仗,姊妹们就挑着慰劳品爬山越岭地赶来,那是多么惬意呀!长征以后,这样的事情是再见不到了。人民受了反动派的欺骗,往往躲避起来,可是经过宣传解释,也就很快回来,哪里象藏区这样!
金雨来正在愁闷,只见通讯员满脸是笑地跑上楼来,说:
“营长,上级派人来了!”
金雨来见通讯员那种喜滋滋的样子,有点颇不寻常,忙问:
“什么人?”
“一个女同志。”
说着,只听楼下一个江苏口音的女同志用清脆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
“我们的英雄在家吗?”
金雨来走到楼梯口一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同志,红星军帽下露着齐耳黑发,脸上带着笑容,顺着梯子走上来了。
金雨来细细一看,原来是干部休养连的指导员李樱桃。她的双颊还是那样绯红,腰里扎着皮带,带着一把小手枪,腿上打着绑腿,肩上挎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得十分精干利索。她首先伸出手来和金雨来握手,两只大眼闪着熠熠的星光。
金雨来和女同志从来没握过手,红涨着脸说:
“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也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说着,接过她束成圈圈的毯子,放在一边。
“这怎么能算开玩笑呢?你本来就是抢渡乌江的英雄嘛!”
樱桃笑着往火塘边一坐,端详着金雨来说:
“营长,你怎么有点愁眉不展呀?”
“你就别叫营长了,”金雨来叹了口气,“现在这个营还不如渡乌江那时候一个连多呢!……再说,这儿一个老百姓也没有,还不知道今天的饭怎么吃呢!”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樱桃说,“上级把机关的人分下来了,叫我们帮助部队筹粮。”
“筹粮?怎么筹法?”
“也总是找着老百姓才行。”樱桃说;随后又问,“现在部队情绪怎么样?”
“情绪?”金雨来现出苦笑,“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得赶快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这地方哪能建立根据地呀!不要说别人,我自己就是这种情绪!”
“听中央纵队的人说,关键是打松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