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色 作者:周大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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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又踢又踹,无法还手的开田只能尽力捂住头脸夹紧裆部,不让对方伤住自己的要害处,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站在远处围观的村人,但愿他们能过来拉一拉,可是,一个人也没有过来,人们显然不想得罪主任的弟弟,不想惹恼姓詹的这个大户人家。开田在疼痛中脑子里闪过一丝后悔,不过很快那丝后悔又被气恨挤走,在心中怒道:看来我刚才应该拎把刀出来!他此时最担心爹和娘,万一这些家伙朝他们动手,那可就糟了。正这样想着,却忽听院门口响起一声暖暖的断喝:詹石梯,你们凭啥打人?!
詹石梯被这声喝叫弄得一愣,停了手。
你说旷开田把你的女人抢走,我楚暖暖啥时候答应做你的女人了?!告诉你,来旷家是我自己愿意的,你打旷开田属于犯法!你要再胡来,我会跟你拼命!日后警察也不会饶过你!
詹石梯没料到暖暖敢出来,更没料到她会当着站在不远处那么多的村里人高声说出这番话,一时竟无言应对,呆在了那儿。这当儿,从附近的一家院墙后忽地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石梯,快给我滚!众人扭头去看时,原来是主任詹石磴冷着脸迈着大步走过来。大天白日地打架,无法无天了?!滚,都给我滚!詹石磴边走边吼着。詹石梯和他的那几个堂兄堂弟只好悻悻地向远处退去。詹石磴走到倒地的开田身边,弯下腰把开田扶起来,含了歉意说:对不住,我弟弟那个犟驴不懂道理,别跟他一般见识,快去继续张罗婚礼吧,如今讲自由恋爱结婚,谁也不能干涉!开田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沉了声说:谢谢主任!
给,这是我的一份贺礼,不多,只是表示一份心意。詹石磴就势把二十块钱塞到了开田手里。不,不用。开田刚一抬手想把钱还给对方,胳臂上的伤就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我上午要去乡上开会,你们的喜酒我是喝不成了,抱歉。詹石磴说罢朝开田和暖暖眯眼笑了一下,便迅速地走开了。站在四下里看热闹的村人这时也很快散去,旷家门前又恢复了安静。暖暖这时忙过来搀住开田,心疼地问:都伤了哪些地方?开田努力一笑:估计没伤住骨头,罢,罢,该来的总算都来过了。暖暖把开田搀到院里,开田的爹娘急急过来脱下儿子的衣裳查看伤情,还好,都只是些皮肉伤。
这天中午的婚宴和暖暖、开田原来估计的一样,没有别人来参加,亲戚们是因为没有得到请帖不知道消息,村里人是怕让主任家不高兴没敢来。不过旷家四口人围坐在桌前倒是很高兴。老两口高兴是因为意外地没花钱就娶到了一个可心可意的儿媳妇,小两口高兴是因为尽管出现了不快但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夫妻。四口人正要动筷,院门口忽然响起了青葱嫂的声音:开田、暖暖,喜酒杯子给我摆上了吗?暖暖和开田一家闻声赶紧迎了出去。站在院里的青葱嫂这时将两块花布和一个脸盆朝开田递过来说:我是刚刚知道你们要办喜事的,慌慌张张去陈家代销点里买了点小礼物。暖暖扑过去抱住青葱嫂,流着泪说:原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青葱嫂拍拍暖暖的后背道:嫂子刚听到消息时是吃了一惊,可我还是为你高兴,人自己看准了的事就要敢去做!走,让嫂子进屋喝你们的喜酒!青葱嫂平日并不沾酒,可那天她喝了个脸和脖子通红,她端起最后一杯酒时两腿已有些摇晃,她抓住开田的肩膀说:开田,我是女人,我知道暖暖走出今天这一步是多么不易,她要不是对你动了真心有了真情她是不会这样办的,你今后可要对她好点!我明给你说,我和暖暖虽无血缘关系,可我把她看成我最亲的妹妹,你今后若要对她不好,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开田当即笑着举手保证:嫂子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会拿暖暖当心肝宝贝……
晚饭后自然也没人前来闹房,这也都在开田和暖暖的意料之中。不来了咱还安宁。开田怕暖暖心里难受,笑着低声宽慰。跟着就去铺床,准备过他盼望已久的新婚之夜了。
暖暖虽然在自己的婚姻对象选择上做出了大胆的举动,但在床上却异常羞怯,开田把她抱上床之后,她一直用双手捂着脸,开田费了很大的劲才算把她的上衣脱下来,当那两个雪白的奶子呼啦一下出现在开田眼前时,他像怕它们飞走了一样地扑上去急忙用两手摁住。他把脸贴住它们欢喜至极地说:我多少个夜里都梦见了它们,现在终于看见它们的样子了,天哪,我平日一看见它们在你胸前摇晃我这身子就欢喜得打颤颤,你知道你的胸脯多让人着迷吗?暖暖羞得忙伸手拉灭了灯。开田在黑暗中攥紧暖暖的奶子说:一定是凌岩寺里的佛祖在全力保佑,才让我得到了你!暖暖,你说对吗?暖暖捏了一下开田的耳朵轻声道:小点声,看叫人听了去……
这是一个叫暖暖和开田都心醉神迷的时刻,就在他们激动而慌乱地忙碌时,窗前突然响起了咚的一声巨响,惊得两个人一下子僵在了那儿。是有人在扔砖头。暖暖拍拍开田的后背判断着。两个人起身穿衣,开田拿了根木棍领着狗出门去看,四下里都是黑暗,院子里一片静寂。开田找到了那块扔到窗上的砖头,捏在手里让暖暖看,暖暖吸了口冷气,开田拍拍她的手转身对着院墙外低声笑道:詹石梯,你扔吧,你也只能这样撒撒气了,反正暖暖已是我的老婆,你就干瞪眼生气吧!
暖暖叹了口气
7
开田和暖暖是半月后才去乡里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办完手续走出婚姻登记处的大门,开田举着那个红色的结婚证叫道:现在我的婚姻才算有了真正的保证,再不用担心别人来夺走我的老婆了!暖暖拍一下他的胳臂含笑嗔道:疯了?!开田也笑着:实话给你说,在没有领到这结婚证之前,我心里还真的一直害怕主任动手整治咱们,强行把咱们拆开,如今有了这个证,我才算放下了心。
甭自己吓唬自己,他一个主任没有那样大的本领,他怎样整治咱?咱们自己种地自己收获自己吃饭,又不像老辈人那样靠主任给记工分分粮食分布票,他就是想整治也整治不了咱,再说,这主任也是几年一选,他敢保证他就一直能当下去?
你倒是想得开。开田感叹着抱住暖暖亲了一口,跟着又道:啥时候我要能当了主任,哼!我一定要——
要什么?你要真当了主任,你会干啥?暖暖笑问。
还是先别吹牛吧,有谁会让咱当主任?开田摇着头……
开田接下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买点礼物去看望岳父岳母。这些天,他几次想去,都被暖暖劝止了。暖暖说:眼下他们正在气头上,咱去了他们未必会见,还不如等到咱们把结婚手续办完再说。如今,结婚证已经装到了口袋里,这件事应该去做了。他和暖暖一起在聚香街上挑了几样礼物,除了寻常的猪肉礼吊、羊腿、点心果子和花布四色礼外,给暖暖的爹、娘、奶奶和禾禾每个人又都买了件衣裳。
第二天快晌午时,开田拎着礼物向岳父家走去,暖暖跟在后边,两个人都心怀忐忑,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还好,院门在开着,暖暖的妹妹禾禾正在院里洗衣服,看见他俩进院,高兴地站起身转朝灶屋里叫:娘,姐和姐夫他们来了。娘手上沾着面从灶屋里出来,先看了他们一眼,又不安地朝堂屋里看了一下,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进屋——堂屋里就响起了暖暖爹愤怒的吼叫:滚——
开田不知所措地看着暖暖,一时不知咋着办好。暖暖镇静地拿过开田手上的礼物放到了灶屋门口,对娘轻声说:俺们走了,你和爹还有奶奶多保重。娘的泪流了下来,点点头低声道:待你爹气消了再……暖暖和开田刚走到院门外,不防爹又从堂屋里冲出来叫道:把东西也给我拿走,老子不稀罕,我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见开田和暖暖没动,便弯腰拿起他们的礼物呼一下扔到了院门外。最后是奶奶出面解的围,奶奶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对着暖暖爹沉沉叫了一声:长顺,那是我孙女给我带的礼物,你敢把它们扔了?禾禾,给我捡回来。叫完,对着暖暖和开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
两个人虽然遭了这冷待,倒也没有怎么生气。这场面也是他们曾预料到的,暖暖怕开田伤心,劝道:老人对咱们先斩后奏的做法不可能马上想得通,咱慢慢等吧。开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爹明白,找我这样一个女婿是多么应该。暖暖被他说笑了:吹吧,你!
暖暖和开田这样办婚事在村里自然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老人们纷纷摇头,说这真是胆大包天,从来没见谁敢这样做的!一些当爹妈的惟恐自己的儿女以后跟暖暖和开田学,警告儿女们别再和暖暖、开田接触来往。天福爷知道后也惊得目瞪口呆,感叹说这都是因为暖暖去北京打过工,以后没结过婚的姑娘最好别出去打工,要不然胆子会大得没了边!当然,也有年轻人对暖暖和开田这样结婚抱有同情,说他们敢整而且整得好,找男人娶老婆,就得是可心的!一时间,各种议论在村里来回飘荡,但日子一久,也就淡下去了。既是木已成舟,村里人也就慢慢认可了这件事,无人再说啥了。开田和暖暖没理会那些议论,只每日下地干活,一心要把自家的庄稼种好,使家境富裕起来。
日子变得平静而安宁,两个人都对对方爱不够,生活过得自是和美。俩人白天一同在田地里忙活,晚上一同在床上快活。都是青春勃发,快活起来有时就有些不管不顾,乡下的床又不比城里的席梦思,褥子下边铺的是高粱秆箔,那东西摇晃起来响动大,两个人有时忙起来,床就响得有点惊天动地。有天邻院的麻四嫂碰见暖暖,悄了声笑着说:你们犁地撒种时动静可是真大,我隔着院墙都听到了!啥时候犁地撒种了?暖暖一时没听明白。夜里呀!你家开田把耧摇得哗里哗啦——麻四嫂边说还边做着动作,暖暖一下子明白过来,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她那天回到家,立刻让开田把床上的高粱秆箔用绳子在床撑上仔细固定了一遍
8
心里快活往往就不知道日子过得快,那天北风一吹雪花飘起来,暖暖才意识到自己结婚已两个月了。早上她起床去柴垛上抱柴,瞥见青葱嫂正去湖边挑水,方记起自从结婚后,自己还一次没去过青葱嫂家呢,过去,她可是三天两头地往青葱嫂家跑。吃过早饭,看看雪变大了干不成别的,暖暖就对开田说:我去青葱嫂家坐坐。
青葱嫂的一儿一女大明小明正在院子里扫雪玩闹,见暖暖进来,一人叫一声姑,就又去玩了;青葱嫂则在屋里忙着给孩子做衣服,看见暖暖进来,就开玩笑道:呦,今儿个咋舍得来看我了?这样大好的下雪天,还不赶紧钻到开田怀里让他把你抱到床上?!暖暖举拳上前捶了青葱嫂一下嗔道:让你胡说!
一结了婚,可就把嫂子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年头呀,友情看来是抵不过爱情。青葱嫂还在笑着揶揄。
谁忘了你?天天都在想你哩,这不一得空就来看你了?!暖暖想想这些天一次没来,甚至想都没想起过青葱嫂,满脑子里全是开田,心里确实生了愧意。
天天想我?骗鬼去吧。天天想的都是开田倒是真的,实话给我说,他一夜忙几回?
啥几回?暖暖被问愣了。
忙着——青葱嫂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暖暖,暖暖霍然间明白了她指的什么,脸立时羞得红艳艳的,上前又捶了青葱嫂一拳叫:你要再没正经,我立马就走!
好,好,不开玩笑,快请坐。我正有事要跟你说哩。
说啥?暖暖拿起了针线,和青葱嫂一起缝起了不知是大明还是小明的衣服。她以前来,也经常帮着青葱嫂做些针线活。
你是想早要娃娃还是想晚要娃娃?青葱嫂笑看住暖暖。
暖暖的脸又是一热,讷讷道:这事我和开田还真没商量过,你说哩?
要是想晚要的话,可得把关口把好,得去梅家药铺里把有些东西买回去,开田每动你一回,你都要逼他戴上,要不然怀上了再去流,那人可是要遭罪;而且,弄不好还会影响以后的生育,等你真想怀时,又怀不上了。
是吗?暖暖吃了一惊,那依你说——
早要,反正女人是要生娃娃的,早生晚不生,早生早安生,况且,女人越年轻,生娃娃越省力,需要使劲时,也有劲来使,你不知道,娃娃下生那一刻,你没劲那可是不行。
暖暖听得瞪大了眼睛……
当天晚上一上床,暖暖就把青葱嫂的话对开田说了,末后问道:你是想早要娃娃还是想晚要娃娃?开田一边亲着暖暖的胸脯一边笑答:我想现在就要……
暖暖是第三个月怀上娃娃的。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一种安恬和幸福的感觉就充满了她的心胸。她常常在心里庆幸,多亏我在婚事上来了一次抗争,要不然,今天的这份日子就不是我的了。不过,每当她想起当初在北京打工的那段日子,想起在北京打工时看到的城里人的那种生活,又感到了一点不满足,于是有天晚上当开田又伸手过来要揽她入怀时,她按住了开田的手说:咱们得定个目标!啥目标?开田被弄得一怔。
咱俩这辈子就说在这楚王庄过了,可咱们的孩子不能再像咱们,让他们就在这丹湖边上种庄稼,既不懂得啥叫美发、美容、美体,也不知道啥叫咖啡、剧院、公园,我不甘心!
那你说咋整?
得让他们将来到城里上学到城里过日子去!
行呀!开田摊了摊手:连我都想去城里过日子哩!能让娃娃们去城里过日子我还能不愿意?
这不是愿不愿的事,要实现这个目标,可不会很容易,咱们得先挣钱,先富起来,我在北京时已经看明白了,你只要有了钱,你就能够在城市里为孩子买到房子,你才能让孩子在城市里落下脚。
明白了,我应该抓紧挣钱,当初,你爹不愿你嫁给我,不也是因为我没钱?开田话音里有点不高兴。钱那个狗东西它老不来俺们旷家,我有啥办法?你光催是没有用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暖暖有些诧异:我这哪是催你?我是在说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