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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2005年第3期-第22部分

小说: 2005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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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抬起头来,大声地问:“你这是骂谁呢?”
  我吓了一跳,才看清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横幅,才发觉自己在接见室里,面前坐着的是陆小燕而不是张闹。  
  小燕抓起我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刚才你到底骂谁?”
  “骂那个婊子。”
  “哪个婊子?”
  “除了那个陷害我的,还会有谁?本来我都像一潭死水了,她偏要往里面扔石头?律师你请了吗?”
  “请了,他昨天还去找了张闹。”
  “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那个婊子,问她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算了吧,我不想见那个没心没肺的,就是跟她说话我都怕得传染病,万一我被她传染上了‘没良心’,你可就讨不到老婆了。”
  “小燕,现在我没时间跟你练口才,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帮我去问问那个婊子。”
  “一定要去问那个婊子才算是真关心你吗?”
  “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名声,比爱情还重要一百倍。”
  “原来,你的前途和名声比爱情还重要,这些年我算是白关心你了。”小燕忽然伤心起来,眼圈红红的,随时准备流泪。
  “关了这么多年,我得弄个明白,不能让那婊子……”
  对不起,我又说粗口话了,我不是故意要骂给你听,而是想把当时的真实感受说出来。当时我就是那样骂张闹的,因为我再也找不出更恶毒的字眼了。要是放到今天,也许我不会骂她“婊子”,而是骂她“人渣”或什么别的,可当时“人渣”这个词都还没发明出来,所以我只能这样骂……离我刑满释放还剩下六十一天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重要通知……哎,小姐,你怎么老是扭头看墙壁?是不是看钟呀?我一直帮你留意着时间,离到点还有十分钟呢。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还想加两个钟。怎么样?没意见吧?我从来没碰上过像你这么认真的听众,缘分呀!来,麻烦你打个电话加两个钟。谢谢!     
  当我的刑期还剩下六十一天的时候,贾文平管教拿着一张红头文件来到装配车间,向我宣布:“曾广贤,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像被电了似的,呆在原处,捏着的搬手哐啷一声掉下去。贾文平把文件递过来:“这个你带上,它能证明你无罪。”我接过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上面简要地说明了我被张闹陷害的经过,最后法院对这个由当事人作假证引起的错判及时更正,准予我无罪释放,文件的右下角是一个又红又大的公章,公章的下面是年月日。那些跟着我发呆的犯人们忽地回过神,纷纷冲上来拥抱我,好像我刚踢进了球。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连激动的眼泪也没有准备。我让他们抱了,拍了,掐了,就木然地跟着贾文平走出车间,连行李都不愿意回监舍去拿。我们穿过操场,好几个车间的犯人都把脸贴到窗口上,用手拍打着窗户、门板和墙壁,齐声喊道:“曾广贤、曾广贤……”他们整齐的喊声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感动得贾文平走一步就揉一下眼睛。说真的,这么感人的场面,就是木头也会有知觉,但是我竟然没掉一滴眼泪,连手也没向他们招一招,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对不起他们,亏欠了他们。我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只是因为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吓傻了,仿佛是做梦,虚假得像是走在棉花上。
  一辆吉普车停在杯山拖拉机厂的大门前,我低头从吉普车边走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喊我,便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除了执勤的战士,就是发白的阳光,连一只多余的蚂蚁都没有。是我的耳朵过于敏感,或者我太想听到有人喊我了?我踩着影子又往前走去,后面再次传来叫我的声音,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我站住,慢慢地转过身。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说:“你……叫我?”
  她说:“还有谁会叫你呀?”
  我眯起眼睛。
  她走过来:“怎么,不认识了?”
  “张、张闹。”
  “算你还有记性,走,上车吧。”
  上车?我被关了十年,全都是她的功劳,不给她几耳刮子,不踹她几脚,不掐死她就算客气了,怎么还能上她的车?我像钉子把自己牢牢钉在地上,咬紧牙齿,捏紧拳头,直瞪瞪地看着她。公正地说她还是那么漂亮,美人尖依旧,笑眯眯的眼睛一点没变,尖鼻子,小嘴巴,皮肤又细又白,要不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我就送她一拳头了。
  她说:“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广贤,对不起了。”她这么一说,我的拳头就松了一点点。她又说:“一直没来见你,是因为我忙着跑法院,找他们给你下文件,忙了一个多月,才把案件翻过来。”这么说,我能提前两个月释放,能拿到一份洗刷自己罪名的文件,还是她给跑出来的。我不仅拳头松了,牙齿也不咬了。她接着说:“我都等你一个多小时啦,快上车吧。”这下,我连紧铆在地面的脚板也松弛了。我放松的整个过程就像拆机器,她说一句我就松一颗螺丝,最后我散得七零八落,没了主心骨,跟着她爬上吉普车。
  司机还没等我坐稳,就启动车子,让我的脑袋在杠子上扎实地敲了几下。我盯住张闹的后脑勺、后脖子。她的脖子真是白,白得像剥了皮的凉薯,上面爬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香味就是从那里飘起来的。我抽了抽鼻子,想十年前为什么没强奸她?反正都得坐十年牢,当初还不如真把她强奸了。
  “为什么现在才翻供?为什么不早点把我救出来?”
  她一动不动,装着没听见。
  吉普车拐上岔道,吱地一声停在河边。张闹说:“你去洗一洗吧,衣服在你旁边的口袋里。”这时,我才发现后座上放着一个布口袋。本来我想抗拒她的命令,但是我的脸上、脖子上挂满了汗珠,衣服的后背也湿透了,全身都是馊味。张闹说:“水很深,如果你不会游泳就别下去了。”我说:“再深的水我都游过。”
  我把布口袋放到岸边的竹子下,一头扎进河里,先剥去上衣,再剥去裤子,让水把旧衣服全部冲走,只剩下赤条条的身体。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皂,由头部开始搓,一直搓到脚趾缝,每个毛孔都不放过。我搓去油渍,搓去汗垢,把全身搓得红彤彤的,火辣辣的,然后再潜入水里。我在水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又才回到岸边,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擦干身子,掏出裤衩穿上,掏出衬衣穿上,再掏出长裤穿上没想到张闹这么细心,竟然在长裤上事先套了一根皮带,这不算,她还在布袋里准备了凉鞋、太阳帽、梳子、香水、小镜子,甚至还有一副墨镜。把这些穿上、戴上、洒上,我拿起镜子,从头部慢慢地往下照,没漏掉身上的任何部位。镜子里,我再也没有半点劳改犯的痕迹,倒像一个归国华侨。我把墨镜取下来,戴上去,再取下来,再戴上去,在镜子里反复对比,看哪种装扮更合适?最后我发现,凡是张闹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我把小镜子和香水揣进衣兜,以为布口袋里再也没什么东西了,就提进来抖了抖,竟然掉出了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她连这个都想到了,真是不简单。
  我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用力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忽然传来张闹的催促:“曾广贤,可以走了吗?”当然可以走了,她就像掐着秒表喊的,一点也不耽搁时间。我从竹子下走出来,司机顿时傻了眼,满脸都是没见过我的表情。张闹招了招手:“快上来吧。”  
  张闹把我带到归江饭店,在靠窗的地方选了一张小桌,点了炒面、粉蒸肉和蛋花汤,全是我最爱吃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你以为我容易吗?这十年来,你就像块大石头一直压在我的心里。”
  “那你为什么等我关了九年零十个月才翻供?为什么不早点把石头搬开?”
  “讲出来你别笑我。”
  “到底怎么回事?”
  “半年前,我看了一本健康杂志,才知道处女膜会自己破裂,特别像我这种练芭蕾舞的就更容易破裂……”
  我的手紧紧抓住桌布,身子微微抖了起来:“亏你是个女的,连自己的零部件都不懂。”
  “可是……十年前,我真的一点都不懂。父母没告诉我,老师没告诉我,就是单位领导也没告诉我,我连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都没有。九月三十号,也就是你被抓的第二天,国庆节的前一天,单位领导带我去医院化验。医生告诉我处女膜破了,当时,我吓得脸都白啦,以为只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才会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说是被你弄破的。你知道那时对这方面要求特别严,假若我找不到理由,就有可能做不成演员,甚至连工作都保不住。我还是个姑娘,我想要工作,也想要面子,所以……”
  “所以你就做了假证。撕了裙子,让我过了十年蚂蚁一样的生活。”
  她抹了一把眼角:“我也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才撕的。”
  “你好毒呀!”我喊了一声,双手把桌布掀起来。
  炒面挂在她的胸口,粉蒸肉贴住她的衣襟,蛋花汤淋湿她的裤子,碗碟碎了一地。她盯住我,胸口像发生了七点八级地震,嘴唇颤抖。我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我上了一辆公交车。车上挤满人,除了汗臭就是狐臭,穿过人群,我站到最后一排。售票员挤到我面前:“买票,买票。”我的脸刷地一热:“对不起,我忘带钱了。”售票员说:“没钱,你戴这两个黑圈圈干什么?拿钱来!”有人挤眉弄眼,有人发笑,好像我是飞碟或者小品。我假装在身上摸了起来,摸了衣兜摸裤兜,摸了前面摸后面,忽然手指在裤子的后兜碰到一团硬梆梆的。我掏出来,竟然是一沓钱,十元一张,一共十张。我的天!就是打破脑袋我也没想到张闹会在裤兜里准备钱。售票员把其一张抽过去,补了一堆零钞:“你都富得流油了,还想逃票。”
  我没跟售票员一般见识,而是看着手里的钞票发呆。公交车到了铁马东路37号仓库的对面,我才收拢手指。当时,我感动得鼻子发酸,下了车就扭头往归江饭店走,想去跟张闹道歉,去擦干净她的衣裤,捡起那些碎碟破碗。但是,我走了几百米之后,忽然停住。难道一百块钱就把我十年的冤枉打发了?我是不是太容易骗了?我都被骗了十几年,从今天起谁也别想骗我了。我的心肠一截一截地硬起来,一直硬到喉咙。
  回到仓库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抱着纸箱从大门慌张地出来,一头撞到我的身上,纸箱里的办公用品接二连三地撒落。他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就蹲下去捡。我叫了一声:“赵……”
  “别再叫我赵主任了,我已经调到古巴服装厂去做保安了,今后有什么事就找新来的梁主任。其实当不当主任没关系,我根本不在乎。当主任是革命工作,难道当保安就不是革命工作吗?只是岗位不同,贡献却是一样的。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说话的时候,赵万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不停地捡着散落的笔记本、台历、铅笔、稿纸和一摞旧书。
  我取下墨镜:“赵叔叔,我是广贤。”
  赵万年慢慢地站起来,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紧紧地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你这小子,总算熬到头了。但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为什么不早两个月出来?要是早两个月出来,你赵叔叔还有权有势,怎么说也会给你安排个秘书做做,可惜你没这个福气啦!”
  能怪谁呢?要是那本健康杂志提前两期刊登关于处女膜的文章,也许张闹就会提前翻供,我就会早两个月出来,就有可能被赵万年安排一份工作,不要说做秘书,哪怕做个收发或者出纳,哪怕再回动物园去做饲养员。其实,我在关进去第三年就听侯志说那玩意自己会破,早知道张闹是因为那破玩意说不清楚才害我,我就该写封信告诉她那玩意不是铁,不是钢,而是一层薄纸。多少年呀,我有编十本《生理卫生知识》的时间,却没抽出半分钟给她写哪怕几个字,连想都没想过。如果当时我写信告诉她这个知识,没准我在第三年就可以出来。
  我几乎重温着赵万年的讲话爬上仓库侧面的楼梯,好几次脚都没踩对地方,险些跌倒。我爬到阁楼的阳台,门板上挂着一把新锁,我用手拉了拉,没拉开,就退后几步,照着门板踹了一脚。门开了,我走进去。床铺得整整齐齐,楼板擦得干干净净,木箱上,放着一面镜子,镜子的背面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我的,一张是陆小燕的。我用手摸了一把木箱,上面没有一点灰尘。我打开箱子,里面是叠得工工整整的衣物,那都是我从前穿过的。我拿起其中一件,捂到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口气,让我倒回去十年,我闻到了从前的味道。我把张闹买的新衣服全部脱掉,穿上木箱里的旧衣服,一边扣钮扣一边跑出门。由于衣服上的线够年头,已经腐朽了,一颗钮扣从手中脱落,跌到阳台上,朝楼梯口嘁嘁喳喳地滚下去。  
  天黑了,我才赶到小燕的单身宿舍。她坐在一只大木盆前搓衣服,满手都是肥皂泡。我站到门口,叫了一声“小燕”。她吓得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关上门,她一头扑过来,两人紧紧抱住,抱得几乎都喘不了气。我捏她的手,她咬我的嘴,我们一起倒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就像是一台压床机。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亲嘴,她的嘴巴湿湿的,甜甜的,比当时的白糖水好吃,比现在的饮料好喝。这是我盼了五年的拥抱,是双方都用手作了大量铺垫的拥抱,换谁,谁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下整,哪怕再坐十年牢。但是,我没敢往下整,尽管她的手不停地引导我,尽管她已经扯掉了我上衣的全部钮扣,但是,我立即就把衬衣合上了,连她挺过来的胸口都没敢捏,好像不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我们只是紧紧地抱着,吃着对方的口水,喘相似的粗气,在观望,在等待,在比赛做正人君子,好像要出事了,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别用怪怪的眼神看我,以为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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