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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当代-2005年第6期-第19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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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 are the world,We are the children(我们是世界,我们是孩子)…… 
  ——这是我在丁一之旅中所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歌。 
   
  107戏剧一种:陌生与间隔 
   
  舞台还是那样的舞台,即约定的时间,和约定的那一种愿望。演员和导演也还是他们俩,丁一和秦娥;包括编剧。 
  剧本都在心里。情节、对话都不确定,但都在心里。 
  这样的戏剧令人激动。 
  夕阳令人激动。因为黑夜即将来临,白昼,像一群群归巢的鸟儿渐渐安静下来,或融入夜幕而不知去向。 
  不需要道具。灯光、布景、化装一概都不需要,只要把屋子腾空。只在地上画两条直线,一横一竖如同一个“丁”字把地面分成三块: 
  “你看这样行吗?”丁一问。 
  娥说:“行吧。” 
  娥说:“好,就这样。” 
  然后她把横线两端各踩开一个缺口:“这是门。”意思是没有缺口的地方都是墙。 
  然后,两个人在“墙”外,或“门”外,各从一端,衣冠楚楚地迎面走来。 
  “这是在街上。”娥用脚尖点点横线以外的地面。 
  “人很多,”丁一示意四周。 
  “对,而且都是别人。” 
  两个人擦肩而过。 
  两个人再次擦肩而过,侧身,甚至互相看一眼,但“素昧平生”。 
  “我说过,你会是个好演员的。”娥轻声赞许,冲丁一微微一笑。 
  丁一目不斜视:“岂止!” 
  几个来回之后,娥站住,把丁一也拉过来站在她旁边。 
  “啥意思?” 
  “车站。他们俩很可能在一个什么车站上见过,就像这样,挨得很近。” 
  “而且,他注意过她。”丁一看着娥。 
  “是吗?怎么会呢?” 
  “甚至,可能,跟踪过她。” 
  “真的呀,你?” 
  “应该算是真的。”丁一指指自己的心口:“按佛家的说法,心生恨怨就已经算动了杀机。” 
  “为什么呢?” 
  “你是说恨怨?”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跟踪她呢?” 
  “这还用说吗?因为,因为她的优雅,端庄,风度非凡。” 
  “那时他就有了‘邪’念?” 
  “没有。真的。没敢有。” 
  那厮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娥忍俊不禁。 
  “嘘——”丁一提醒娥:“这是街上,咱俩不认识。” 
  俩人背靠着墙,肩并肩地坐下来,意思是已经在公交车上了。女人尽量保持着距离。男人目不斜视。 
  “要不要,”娥说:“我们都另外起个名字?” 
  “喔,画蛇添足。再说也没有观众。” 
  “那,我们就,互为观众?” 
  “嘿,这话棒!” 
  然后又像似在人山人海里了;两个人下得车来,步履匆匆,神情持重,甚或是冷漠。 
  丁一:“这话不光棒,好像还……还另有深意。” 
  娥:“深意何在?” 
  丁一:“是不是说,互相欣赏?” 
  娥:“嗯……但好像还不够。单单‘欣赏’好像还不够。” 
  接着他们各自走到了“自家门前”,即横线两端的缺口处,站一会儿,然后进“门”。 
  进门后,娥又用脚尖点点那道竖线,并在其垂直的上方做一个拍击的动作:“记住,这是墙,从现在起谁也看不见谁啦。” 
  那丁置若罔闻。 
  “听见没有?” 
  “应该也听不见!” 
  娥嗔骂一句,自然是赞赏的语气。 
  丁一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扔掉背包,脱去风衣以及拘谨的表情,一跟头栽进沙发'注:并无沙发,只不过是墙脚。后凡言及器物,均为虚拟',闭目,喘息,然后摸出支烟来,点上,跷起二郎腿,吹出长长的一缕烟流……一个劳累了一整天的单身汉,透着孤独,与茫然。 
  娥由衷地笑笑,然后让自己严肃起来,不,应该是随意起来。比如说表情和身体都松弛下来。比如说甩掉高跟鞋,也不急着换拖鞋,甚至于连丝袜也扒下来扔到一边去,就那么光着脚丫。 
  丁一在横线的那一边喷云吐雾。 
  “下面呢,”娥低声问:“下面该是什么了?” 
  “他在想女人,”丁一说,语气就像戏剧中的内心独白:“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比如说,就是刚才跟他肩并肩坐在公交车上的那个女人。他在想她。想她的优雅,端庄。想她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骄傲,目中无人?这些非凡的女人是不是永远都那么矜持,警惕,让人看不懂?” 
  娥领会了丁一的意思,开始脱衣。 
  脱得坦然,也可以说草率,一件一件都扔到床上,甚至掉落在地上。 
  然后她赤裸着坐一会儿,想一点什么心事。然后“走进卫生间”,模仿沐浴,沐浴之前的种种动作,以及之后的轻松,舒坦……比如说无比享受地翻看一本通俗读物。——细节,是呀,细节一定要真实,而剧情要的是可能。这一幕需要缓慢,不厌其烦,要放任光阴,挥霍美妙。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高贵而且平凡,放任,但是平安。 
  或还可以有一首童年的歌,娥轻声地哼唱:“啊五月,快来吧亲爱的五月,让我们去游玩……田野换上了绿装……去小河旁,看紫罗兰开放……” 
  丁一坐起来,侧耳静听,然后走到那条竖线前,看。 
  “啊,亲爱的五月,去小河旁……嗨,那是墙!”娥提醒他。 
  “嘘——”丁一说:“这是他的想像,没有什么墙能够挡住一个人想像。” 
  “那,我呢?” 
  “她一无所知。她要继续她的自由,放任,和挥霍。她要肆无忌惮地袒露她的一切。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想像。在舞台的另一边你演出着他的想像,演出着他的心愿和他的‘邪’念。那个优雅的旅伴,公交车上那个冷丽的女子,此刻她在被她漠视的那个男人的想像中:她美妙的丰臀一点儿也不躲闪,也不遮挡,不畏惧更不会羞惭;羞惭,那才是有了邪念呢懂吗?她甚至……甚至可以坦坦然然大模大样地放个响屁。” 
  “去你的!” 
  “你不像个好的戏剧工作者。” 
  “可我没有。” 
  “屁,也是语言你懂吗?一种不能对外人说的话。有本叫作《尴尬的气味》的书,说在某些部落,可以容忍其成员在自己人面前放屁,但要是在外人面前就要被放逐。” 
  “可是我现在真的是没有哇。” 
  “这样说就好多了;没有,那是另外的问题。但现在你是他的想像,是他愿望中的自由和梦想中的贴近……他希望那个仪态端庄的女人实际也是像他一样地平凡,俗常,千万别那么冷峻,别那么矜持……当然当然,还是得优雅,端庄,优雅端庄但又要平凡,俗常……那样才有希望。那样,一个孤独并且自惭形秽的男人才有了希望,才能够希望,才可以想像……” 
  娥蹲下身去,抱住双腿。 
  长发铺垂在膝前。 
  从脖颈直到臀尖,呈一条美妙的弧线。这弧线让人想起孩子,想起母腹中的胎儿,想起生命的开始,从无到有的这个世界……是的,一旦那条美妙的弧线展开,便要随之展开一个疏离的历史,一种危险的处境,一条寻梦的长途,或是艰难的恒旅…… 
  “然而每一个人,都注定是要走进这历史的。”丁一说着,几乎没有语气,不再像独白,倒更像似画外的解说或是冥冥之中传来的教诲:“而一个美好的女子,她嘛,她应该欣赏自己,赞叹自己。不要像男人那么愚蠢,那样争着去做强者,做那些他们不得已而做的蠢事……而一个优雅又平凡的女人才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希望,是一个伟大的寓言,或征兆!所以,所以她要走到镜子前面去,在深夜,在白昼安歇下来或昏死过去的时刻,在寂静中或在月光里,一心一意赞美这天之造物,一心一意思念上帝的嘱托……男人们难免都会疯狂,而女人是顺水漂来的灵啊!她们要看护这些不知好歹的小子,要让他们回来,要让他们懂得回来,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并且懂得赞美,懂得跪拜在女人面前而不是懂得羞耻……” 
  喔,好一个丁一!说得好,真是说得好哇!我没有白白地来到你!我不敢说未来终会怎样,但眼下,我知道我与那丁已然合而为一。上帝的灵走在水面,永远的行魂正盈满丁一,就像荒原已是成熟之季,就像那白色的大鸟已然羽翼丰满,自由,矫健,谦恭并且浪漫,乘风飞翔,御风飞翔…… 
  娥开始落泪,开始入戏。 
  夏娃于是或行或止,无忌无碍。 
  即便是孑身伫立,在丁一看来娥与夏娃也是曼妙如舞!即便是默坐呆望,在丁一看来娥与夏娃也是呐喊如歌…… 
  “来呀,”娥喊他:“快来呀!” 
  “可是,这墙?”丁一故作犹豫地指指那条竖线。 
  “但这也是一个女人的想像,”娥向他张开双臂。“你要演出我的想像,墙就不是你的阻碍!” 
  丁一一个箭步冲过“墙”去。 
  随后的一切你去想像吧,无论是优雅还是狂浪,必都是舞蹈,必都是歌唱,必都是梦愿与呼唤,是心魂在肉身之外的相遇…… 
  可这情景不有些滑稽吗,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赤裸坦然?但当他们移步镜前,那情景却意外地令人怦然心动,令人感恩戴德:在娥与丁一的身后,或衣冠楚楚与坦然赤裸之间,一缕天光悄然铺展,好似天堂的窄门敞开,好似伊甸之风正吹入人间……两个人并肩伫望,良久无言,但心里是同样的一句话:你可见过这样的平安?你可见过吗,这样可笑却又是这样地平安? 
  ——唔唔,我见过,我见过!在一幅题为《草地上的午餐》①的画作中我见过:一个赤裸的女人,和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围坐在林间的草地上,怡然自得地小憩,交谈;不远处的小溪中还有一个女人,撩起裙裾,正自弯腰戏水……一幅多么安详的图景,多么震撼人心的和平!他们是谁,他们都是谁?是在何时何地?是那位画家早已梦见了此丁此娥,还是这亘古的心愿从未断灭,至今以至永远都会是这人间的梦? 
   
  108无标题 
   
  当他们气喘吁吁躺倒在地板上时,娥说:“然后呢?” 
  “什么然后?” 
  “结尾呀?一个好的结尾,对一出戏来说是再重要不过了。” 
  “噢,结尾嘛……有人敲门!”丁一猛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无墙之夜”。 
  娥一惊,坐起来,冲着门口问:“谁呀?” 
  没人应。 
  “可能是邮递员。” 
  “是吗?”娥侧耳再听。 
  “还不赶紧去看看?” 
  娥慌忙地到处找衣服。 
  那丁忍俊不禁:“不是现在,我是说结尾。” 
  “结尾?” 
  “咱不是在说戏剧的结尾吗?” 
  “咳,你吓死我了!” 
  “你那么胆儿小?” 
  “废话,你看我这样子!” 
  “这样子有啥不好,尤其要是坐在‘街’上?”丁一拍拍身旁的地面——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滚到那条横线之外了。 
  娥开怀大笑,索性跳起来,踩住那条横线喊:“岂止是坐在‘街’上?我还要站在‘墙上’!” 
   
  109剧本《空墙之夜》 
   
  随后丁一写了个剧本,就叫《空墙之夜》。 
  “不过呢,”他对娥说:“这回可不止两个角色了。” 
  “哈,”娥笑道:“那就怕它永远只能是个剧本啦。”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除非你妻妾成群,或者我人皆可夫。” 
  俩人笑了一会儿,丁一开始讲他的构想。 
  “在我活得最无聊的那些日子里,我常一个人离开家,一天一天地到处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累了歇一会儿,歇够了再走。歇着的时候我就盯着随便哪座楼房半天半天地看,觉得真是神秘。不知道你这样看过没有?” 
  “嗯,你说。” 
  “你要是看过你就会觉得神秘,而且滑稽,而且这人间真是悲哀。一个个窗口,一盏盏灯光,紧闭的窗帘后面毫无疑问各有各的故事,一家一家正在上演着不同的剧目。一排排一摞摞的窗口紧挨着,你觉得他们离得是多么近哪!可实际呢,你知道,却是离得非常非常远,远得甚至永远都不能互相找到。” 
  娥捧一杯茶,坐进藤椅:“嗯,接着说。” 
  “要是没有那面十几公分最多几十公分厚的墙,你想会怎样?你就会看见两边的人其实经常就是那么面对面地坐着,眼对眼地看着,甚至床挨床地躺着,睡着……你甚至要担心他们的梦会搅到一块儿去,互相影响,互相交织,混淆成一个。可实际上,你要想绕过那道墙真是谈何容易,你就算翻山越岭绕着地球走上一圈儿你也未必就能走到隔壁。你可以十几个小时就到非洲,就到南极,可你敢说你用多长时间就能走到隔壁吗?你到南极跟企鹅亲密亲密也许倒要容易得多,到太空,到别的星球上去走一走也并非是不可能,可你要想走到隔壁,走到成天跟你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跟前,你以为你肯定能吗?也许你走一辈子都走不到!” 
  “好想法,”娥说。 
  “什么‘我们的世界’,什么‘同在一片蓝天下’,其实你不过是在一条莫名其妙的路上走了一趟,一条极其狭窄的路!一条条,一条条,有些曲曲折折偶尔相交,有些纠纠缠缠若即若离,有些南辕北辙老死不相往来。” 
  (丁一此语颇得史铁生赞同,他便忍不住又插嘴:“是呀比如我,偌大个北京我可不敢说我是北京人,我曾经不过是北新桥人,后来是雍和宫人,现在是水碓子人①。”我说那都未必,水碓子你都走遍过吗?我说:“我只敢说我曾经到过丁一,现在呢,正途经你。”) 
  “但也可以非常非常地大!”丁一对娥说:“你的想像,你的愿望,你的魂游梦走,你的谑浪笑傲……可以带你走得非常非常远,意想不到地辽阔!” 
  好哇丁一!我再次暗暗赞叹,赞叹他终于看到了这一点: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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