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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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懵了。
第六章
16
第二天,老太太就要正式下葬了。
忙到这一天,葬礼才算是正式开始。
但葬礼的正式开始,却也正是葬礼的正式结束。
17
顾家的人忙坏了。
他们现在都在等,等天亮以后就正式出殡。
一班道士们五点多钟就来了。当时天色还暗,东方刚刚才泛白。道士们穿着一身宽大的玄衣,头戴玄服,手里拿着铜钹,急急地走着,就像一群吸血的蝙蝠在幽明的夜空飞过。
他们是连夜被顾家派人请来的。
顾宝坤家里的人一夜也没睡。
就在送走了所有的宾客后,周兰芝突然发了病,又哭又笑,然后一头就跌倒在地,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白爱萍当时正好在她身旁,一把就薅住了她的头发,往上提。“她晕过去啦,快拿点冰水来。”她喊。听到她的喊声,另外几个妇女立即乱成一团。好久,才拿来一袋冰块,敷在她的脑门了。好半天,她的一口气才上来,但立马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这是怎么了?”妇女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
“是癔病吧?”顾宝地想了想,猜测说。
顾宝坤也感到奇怪。
“她原来有过吗?”顾宝地问。
“从来也没有过,她一直很好的。”顾宝坤说。
“她是受着了什么刺激。”顾宝地说。
顾宝坤就不吭声。
众人把周兰芝抬到了床上,服伺她躺下,听她嘴里的胡言乱语,让人感到害怕。她说的都是一些很邪恶的语言,说的都是一些已经故去的人和事。她的喉咙里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有男声,也有女声。有粗哑的,也有尖细的,有成年的,也有如稚童的。稀奇古怪。
泰太爷也来了,看了这种状况,叹着气。半晌,说:“说不定是中邪了。”
顾宝莲说:“找个半仙驱驱邪吧。”
当时顾宝坤厂里的那个负责日常事务的老李也在,说:“红庙沟有一班道士,人家说很好的。他们的道长和我很熟。有时他们也给人家出殡做道场的。”
顾宝坤想了一下,倒是挺好的。
一举两得。
“那你辛苦一下,去请来。连夜去请他们。”顾宝坤说。
老李得令,急急地就走了。
道士们来的时候,周兰芝才睡着了一小会。一家人都精疲力竭。顾嫩嫩是一点多钟才从外面回来。没有人注意到她有什么异样。回来后,她就一直守在她妈妈的身边。直到天亮,她也没合一下眼。顾宝坤当然也没睡。他接待了那些道士,然后看他们贴黄表纸,在房前屋后洒水,嘴里念念有词,作法。
天,终于亮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全家人都准备好了。
郑三娥没来,刘菊花也没来。周兰芝也还睡着。其他的人,男女老幼,全聚齐了。道士们在泰太爷的老屋前后,洒着水,敲着小铜钹,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他们身上的黑衣和头戴的方帽,看上去显得特别的严肃。毫无例外的,他们一个个都很瘦,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非常的认真。虽然法事很繁,但他们决不漏过任何一个最微小的细节。
法事冗长。
道士们不紧不慢,一板一眼。非常职业化。
太阳已经升有一竿高了。
村里的人也都来了,围着,看着道士们做着法事。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莫名其妙。没有人能看懂他们做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地理解,那是在祛除妖魔。对村里人来说,道士们做法事,是非常新鲜的。在此之前,他们也只是听说邻村有人家做过。但在本村,的确还是第一次。
“起!”随着道长一声吆喝,鞭炮齐鸣,炸得人耳膜都痛。几里地外,都能听到这一片密集的炸响。人群中,弥漫升腾起了浓浓的白烟,并向上空飘去。火药味呛人。人群蠕动了。几个孝子,手捧着老太太的骨灰盒,走在了前面。媳妇们跟在后面,扬起了哭声。哭声一片。孙子孙女辈的,跟在后面。最后面的,则是村里看热闹的人。
周兰芝居然也又来了,她被顾嫩嫩搀着。她脸上除了哀伤,没有别的特别表情。她混在众多的妇女当中,眼神空洞。
村里人当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现在只有悲伤。在她的眼里,除了走着人,还是走着的人。
耳朵里听到的哭声,让她感觉非常的遥远。
这是一个非常隆重而浩大的葬礼队伍。
一路蜿蜒着,向西山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停住了。人们来到了小西山,来到了老太太的墓前。
满眼里全是绿色。
山上全是树。
亲人们全站到了前面第一排,半圆形。道士们在墓坑里烧着黄表纸,画符,洒水。对天,对地,指指戳戳。在道长的示意下,泰太爷从长子顾宝乾的手里,接过了老太太的骨灰盒,吃力地弯下腰,缓缓地放到墓坑里……
鞭炮再次响起来。
白烟弥漫……
站在墓前,泰太爷抹着泪。
顾宝坤也擦了一下眼睛。他知道,事情是暂告一段落了,但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个世上,家里家外,总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的直觉告诉他,周兰芝并没有好。她的病还会再犯。但这事他能处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并不知道,女儿顾嫩嫩会在以后给他添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
他只看到了眼前。
眼前的骨灰盒一点点地被土掩埋。
黄褐色的泥土是潮湿的,砸洒在骨灰盒上发出空空的声音。还有一些绿色的植物和野草,也被一同掩埋。谁都知道,一个生命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虚无地来,又虚无地去。最后,也许连骨灰也不再有,彻底地会变成泥土。
人,就是从泥土中来的。
18
天气真的越来越热了。
除了小西山这边参加葬礼的人群外,外面的世界,一切都非常正常。大片农田里的麦子,已经泛黄了。
布谷鸟飞来了,“快割啦——快割啦——快割啦——”
泰太爷的小院里静静的。
那几只鸡又追逐起来,不知道为了什么。
采阴采阳
张 静
张静:女,1979年生于山东,现在北京,本文为其处女作。
是的,你猜的没错,今年我二十五了,属羊的,去年过了本命年。大家都说,本命年冲撞太岁,诸事不顺。年纪轻轻,我是不迷信的。可去年还真是不幸。去年叶子远走加拿大,我和小熊也分开了。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再也不会推开房门,来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抱住我了。就像两条奇怪的地理现象上没有出现过的河流,他们冲出河岸流到我这里,可又在一个地方分开,向着各自的方向冲刷而去。
想想这些,对于爱情我就有了点残酷的认识,不能对那些卿卿我我的电视剧太信以为真,爱情这个东西拿捏起清白无辜的生命来和死亡一样是毫不留情的,甚至比死还残忍。叶子说关键是我不应该那样去爱,把自己看成一盆水然后兜头向一个男人泼去,那是可怕的,是让人望而退却的。她遇见了不少的男人,她说也就是因为她遇见这一类男人太多了,她感觉不到有和这种人每天早晨从同一张床上爬起来的愿望,她想走开。所以她走开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没和哪一个男人建立长久稳定的关系。
她比我小一岁,前年我二十三,她二十二,两个异性恋的妙龄女郎在一起同居,真是对充满生命力的娇躯非常不公啊。初次见面,叶子这样说。她说,多想拥有一张因为纵欲过度而提前衰老的脸啊,你知道,那时候,她太漂亮,太年轻了,那时候,我们自信要过迅猛充实的一生,身上每一寸平滑的肌肤都要痛快地揉搓掉,每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我们有点等不及看自己的结局了。
故事发生的那天,我看上去并没有一张神经质的脸,和小熊在电话里约好见面,出门的时候我照了照镜子。阳光照耀,我成了一个年轻可爱的女人,除了鼻梁上的雀斑五官还应该让人满意。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我起床很早,给叶子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我出门了。对于这次会面,我从没有跟叶子提到过,和一个比你小三岁的男孩子约会,你疯了吗。我能够猜到她的态度,她支持我去和男人约会,但不赞成我去见一个二十岁的小孩。
大概八点,我站在一辆开往小熊住处的公共汽车上。我到得太早了,他还没有起床,地下室旅馆的管理员,一个老太太很不情愿的用扩音器喊他来接电话,熊熊熊……黑暗的,不管日夜都亮着灯的地下室走廊充满回音。他说,你来了,好的。我拿着一本诗集在车站等你。他站在车站,我站在车上,我看见他了。一个穿着腈纶料子衬衣的男孩子,昂着头,一只手臂别在背后,那是一件白衬衣吗,不,是一件灰色细方格的衬衣。白衬衣如果不是衬托在西装里面就会很普通,很土气,化纤料子更是不能要。他很穷,衬衣的下摆有很多皱折,有时候他把衬衣扎到裤子里面,有时候他把衬衣放在裤子外面,衬衣上就有了很多的皱折。他没有办法,他只有一件衬衣。但他有点不以为然,或者说生活太过悲惨痛苦,你不得不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睛细长,不太容易看清他的内心。他的嘴唇很厚,嘴巴宽阔。我描写他那时的样子,心中的确荡起柔情,因为后来那嘴唇印到我的身上,我感受到了。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他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好看,他在电话里说他长得很像濮存昕。我说,是吗,哈哈,我并不着迷那个演员。他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我可以站在汽车上不下来,掉头走开,但我还是下车了,是我让这个故事开始的。
我们溜达着走到臭水河旁,然后在树底下站了一会儿。下雨了,他撑起报纸挡在我的头上。他的鞋子上有一层厚厚的鞋油,为了掩盖补丁,他的鞋子很破,如果脚趾向上顶的话,鞋底和鞋面就会分开。鞋子的事情,我没有问他,因为我没打算给他买双新的。他请客,我们去吃水饺。猪肉韭菜,吃了这样味道浓烈的食物,我待会儿一定要拒绝他的亲吻。我推开他,但他的力量更大,他很熟练地从右边伸过脖子堵住了我偏向左边的嘴。天空是漫漫细雨,柳树细长的枝条垂进乌黑发臭的河水里。石头砌成的台阶冰凉,我们坐在树下的空地上。我拉整齐那件齐着膝盖的蓝色裙子,局促不安。他当时就很想要我,跟我商量说旅馆里也有女生床位,你可以晚上留在这里,我们聊天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聊够呢。不,不,我得走。我用力挣脱了,尽管他的胳膊环抱着我的腰一个劲的纠缠,他那时还扬扬头问我,像你想象中的丈夫吗。
那个时候我假装听他说话,其实是在观察他。他很小,刚刚从学校里跑出来。我不了解大学那种集体生活的状况。我们那天谈了什么,谈了他在学校的种种遭遇,他出风头,搞活动,总之,他说自己是个聪明的人,很有天赋。我没说话,都是笑着在听。他后来说,印象很好,第一次遇到像我这么温柔的女孩,还那么漂亮,跟着你,放开你的手,走在你后头就是为了看看你裙子下边露出来的小腿。关于温柔其实是沉默带来的误会,我没说话,因为我不敢开口,如果我听说他打算和我谈恋爱,他要了解我,爱我。我听见了,就会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一一告诉他关于我初恋情人的事。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别的意思,了解了解我吧,就像平常买了新的电器用品要看说明书一样。我总是急着要别人了解我的好处在哪里,恐怕他们不知该如何享用。
这次见面,我对叶子保密,就算我跟她说了,她大概也不能相信会有个人真的穿着这样破烂的鞋子走在街上。叶子安排我去超市买带包装的,贴着标签的黄瓜,说那是绿色有机食品,健康,完全不在意价钱。她不知道钱除了是一种选择的权利还是造成人不能选择的最重要原因。小熊就没有选择,没有钱生活就会遭难,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受罪。这就是小熊初次见我时的状况,对他的状况我多少看出来一些,我掏出几张五十元面额的票子,匆忙地塞到他的口袋里。跟他说,好好的吧。我这么做是为了感谢那些温柔的吻,还是为了告别,为了摆脱了这个满心欲望却处在无望环境中的男孩子呢,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为了爱。到那时为止,我没有爱上他。他愣住了,他推脱,不太自然,大约他以前也受过此种馈赠,大约二百块,能够付清地下室旅馆六平米双人间一个床铺一个月的租金。
后来在夜里他打来电话,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很高而且颤抖。你不想我吗,为什么不再来看我,来看看我吧。他说,我那天有些重要的事情没有说。我觉得自己爱上你了,你知道爱上你对我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多么艰难的选择吗。那天放你走掉,我真的非常后悔。今天早晨起来,我就非常地想见你。他说,这个星期天我搬家,我在你的住处附近找了一间房子,我必须得离你近些,你来帮我好吗,我才到北京,没有什么朋友。我答应了。
星期天我没有去。叶子要我陪她出门,我们一块爬了香山。她趴在石头上,她揪住爬山虎的叶子,我给她拍照。她很美。她生的美,却总是在全力破坏这种美。她化浓妆,突出了五官的轮廓和形状,却失去了面庞的柔和,然后她就不再合适那种可爱的夸张表情。她很少真正开口大笑,总是微张着嘴巴,看上去妩媚动人却又不可接近,仿佛一个对自身美丽了然于心的荡妇,丈夫和情人正齐刷刷地围坐在她的身边。站在山顶上,我想起了小熊,为什么这个声称爱我的孩子没有打电话来责问我的失约呢,莫非他已经忘掉了我?
有个男的来找你,下了班就快点回来吧。我问叶子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啊,挺瘦,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