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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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也许是一切都太过迅速,太过匆忙,远非期盼中的那般隆重?
我原想这敞开应当漫长。我原想,这个“脱”字应当回旋,繁复,应当犹豫,像那无花果叶飘来时一样的惊惧,迟疑,踌躇,缓慢……那样才对。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能听出其中有没有夏娃了。
然而丁一之花已然昂扬,迫得我也不可抗拒地去看那女子——看其美妙的隆起与陷落,看那流畅的身形,滚动的肌肤,洁白与微褐色所描画的衣痕……纤细和丰满,平坦至弯曲,弯曲所隐没的地方如暗谷幽隙,牵魂摄魄……寂静的脚趾和发梢,寂静的脐边褶皱,寂静所围绕的那一片成熟,那一片呼喊与埋藏,以及那一片禁地上蓬勃动荡的毛丛……我正自心醉神驰,我正自赏心悦目,却听得忽然间似风暴起于毫末,似巨浪席卷荒原,咆哮、冲涌,以致猝不及防——哈,我没说错,那人形身器原就是一头野兽!那丁立刻置我于不顾,惟倾身应和着禁地上的呼号……似水到渠成不可违逆,似由来已久不容分说——是呀我没说错,那头野牛毕竟年轻,不仅复活,不仅康健,且已是锐不可当!霎时间我便感受了生命的蛮横与狂浪,感受了丁一之花的敏觉与犀利,惊心动魄,骇人听闻……我只好听凭他,陪伴他。虽然我仍念念不忘遥远的夏娃,但就像对待自家的牲口你得放牧它,满足它,说实在的我也喜欢它……只觉得空间凝成一点,时间压缩为零,风起云涌浪潮浪落……但冷不丁“忽悠”一下,我又好像飞出了丁一,那丁似只留一具空壳而我飞散得比比皆是,飞散得无依无着,飞散得天深地远却又似空空落落,飞散得欣喜欲狂却又似恍恍惶惶,飞飞飞,茫茫而不知将飞去何处……回头看时,只见那丁似惊恐万状,昏昏欲绝;侧耳听时他好像疾喘吁吁地喊着什么,到处都是回响,到处都有应和……哦,他是在喊我回去吗?是的是的,他好像在喊我回来。就当我这么稍一犹豫,稍一愣神,那空茫浩渺便有了边缘,有了形状,有了人间的气息……好一似云收雨敛我慢慢降落,好一似风息树静我复归丁一。
那头狂暴的野兽已是瘫瘫软软。
四周死寂,惟两具虚白的人形并陈床榻。
还有什么?风,一如既往,掀动市井喧嚣。太阳,恒久运行,分开昼夜。时间“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从不停歇。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好像还应该有些什么的呀!但是,什么呢?
莫非,只剩了告别?
说声再见?
然后藏进别人?衣冠楚楚,相逢一笑,欠债还钱?
我轻声问他:此刻,丁兄作何感想?
那丁不语,似意犹未尽。
我轻声问他:“裸体之衣”怎样了?还有夏娃,她在哪儿?
那丁不闻,或犹自温存。
嗨,我喊他:问你哪!
那丁惊醒:哦哦,你说什么?
夏娃!那女子可是夏娃?
月白天高,河汉迢迢。
那丁坐起,再看身旁女子,如隔万里之遥。
好吧好吧,他强驱睡意道:我爱,我爱她就是。
喂,这可不是单由你说了算的事!我冲他喊:还有我呢,告诉你,我可不爱!
那丁呆坐,眼中星迷月乱,脸上一缕缕走过怅然。
那一宿我搅得丁一辗转反侧,彻夜难安。我不停地在他耳边吵闹:那么我呢?我呢……不停地在他心里叨咕:我可不爱,不爱,不爱,不爱……
62混淆
唉,那史倒是爱思爱想,只可惜文不对题。还是回过头来说丁一吧。
可是,说什么呢?说他的千逢万遇,艳遇频频?说他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然而……但是……不过……这可怎么说呢?艳遇频频不过周而复始,千逢万遇其实千篇一律,最是没的可说。或者找几张“毛片”看看就什么都说完了。
如今远离丁一,再看那频频艳遇,早已经分辨不清,早已经混为一谈。就好比日子,一天天,一天天,若无风霜雨雪的标明,若无生老病死的提醒,千年一日你可知过到了什么时候吗?“脱”亦如此,一次次肌肤相亲,一次次耳鬓厮磨,自下而上的激励和自上而下的疲惫……若无标新立异的情怀,若无柳暗花明的感受,“脱”也会耗尽魅力,或早已蜕变成“裸”了。千人一式,轻描淡写,一条流水线,“脱”其实已然中止,已然不在,一模一样的“裸体之衣”你凭什么记得清谁是谁?
更何况这年轻的丁一,思蕴尚未深厚,就比如残春将尽盛夏姗姗,那时节花稀叶瘦,绿弱红疏,想像力尤其羽翼未丰。对于性爱,那丁自恃无师自通,一俟亲临我看他也不过纸上谈兵,一点不比他讥笑过的那些导演高明;录像中那些俗套不过被他操持得稍显立体,却仍“不过是皮肤包裹的一块空间,丝毫也不能扩展”。先时,靠其“花拳绣腿”尚可以逞一时之勇,但慢慢地腻从心来,一向的刚猛随之递减,渐呈强弩之末。
妈的,咋回事?
废话,事情总能是你这么干的吗?
怎么干?
那儿有镜子,自己瞧瞧吧!
镜子里惟两具纠纠缠缠的赤裸人形,起伏进退,前仰后合,怎么倒有点古怪有点滑稽了呢?像俯卧撑,像仰卧起坐,甚至让人想起排练中的一项杂技……
丁一之某年某月某日,这感觉悄悄袭来,随即挥之不去。
我不想理他。尤其是想到夏娃这会儿不知走到了哪儿,我就更不想搭理他。
但我还是劝劝他吧。
喂喂,我好像听人说过,陌生即性感。哪有你这样的呢,熟练得就像一部打孔机,到哪儿都是这一套?那话儿呀!那话,你不记得了?
我KAO,你丫甭捣乱!
好好,那瞧你的。一部打孔机,一套普通话,我心说你当这是给谁打工吗?
那丁不屈不挠。但一次次凹凸吻合惟丁一之花短暂地昂扬,惟荒野里一阵阵兽也似的吟鸣,丝毫没有盼念中那节日的消息。
盛夏方临,该丁疲态毕显,已是江郎才尽。
我冷冷地看他,意思是:再能怎样?
他气喘吁吁地看我:是呀,再能怎样?
我目含讥诮,四处瞧瞧,意思是:还有什么?
他面有疑色,左右望望:是呀,还有什么?
然而,四壁之间惟那座古旧时钟的“嘀嗒”震响,床榻之上,惟两具虚白的人形寂静无声。
事实再次印证了“裸体之衣”,印证了“肉体是一条界线,你我是两座牢笼”。
事实再次告诉我:任何极端的话语,一旦滥用,也便混同于闲话。
事实再次让我警醒:我与丁一毕竟志趣不同!他沉迷于美形美器,我犹自盼念夏娃的魂踪。
我的厌倦,甚至是厌恶,致使丁一更加孤独无助。那厮左突右冲惟落个苟延残喘,搜肠刮肚也还是无计可施,渐渐地就连那一个“脱”字也没有了颤抖,没有了惊讶,丧失了敏觉。脱,一旦毫不犹豫,顺理成章——世界不过如此,今日一如昨日,禁地上轻车熟路,怎么连那呼喊都越来越像入夜的更鼓,或不过是开演的铃声?脱,一旦操作纯熟,直奔主题——亲吻就像借口,就像热身,抑或是大菜之前的冷盘,怎连那顶峰处的挥洒也仅止于局部的挣扎了?脱,脱,脱……或也波及丁一之处处,但却似已与我无关。我惟无聊地蹲在他的某个角落,随其上下颠簸,有如凭窗听雨,或似隔岸观火。颠簸得厉害了,间或我也会想起往日的飞魂出壳,渴望重历那回肠荡气的遨游……然而然而,往日那只雄健的大鸟啊已然飞得疲惫,飞得单调、机械,飞得麻木不仁……那空冥与浩渺,飘缭与动荡啊,你越是盼着她来吧,快来吧,她却越是云收雨敛,杳无声息……
丁一还以为这是偶尔的,暂时的,甚至可能是我闹的。
你老在一边儿说说说,说什么说!
好好好,我不说,你来。
他还来个屁!那丁赌气坐起来,气哼哼地挖苦我,大意是:就他妈你正人君子?就他妈你懂得爱情?夏娃、夏娃地叨叨个没完!漂亮话跟别人说去吧,我还不知道你?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告诉你,我可不是那号伪君子。什么你呀我呀、灵啊肉啊的,甭跟我来这套,这套假道学早臭街了,留长辫子的那帮老丫的都懂!我就烦你们这种虚伪,我要的是真实,真实真实真实!怎么了?我他妈这会儿不过有点累,瞧你丫得意的……
好好好,那瞧你的,我心说:瞧你小丫的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63别处
毕竟,那丁年轻,喘口气继续眺望别处。
“陌生即性感”,这话他倒是由衷地赞成。于是,我随那丁继续有过一番经芳洲、历沃土的行程……不好说是寻花问柳吧,却也常常是夜不归宿;不敢说是风情阅尽吧,却也称得上是佳侣常新。
但又怎样呢——别处,别处,以及别处的别处?其辛苦劳顿,很像是一支转战南北的勘探队。其徒劳无功,又有点像不久前一种叫作“阿波罗某号”的行动——月亮上怎样?可算是别处之别处的别处了吧?可飞去一看,四周依旧,还是无边无垠!唉唉,别处不过别处的此地,此地不过别处之别处,虽佳侣常新,却仍不过一遍遍重复着传统或熟练的动作——“好呀,脱。”或者:“行啊,来吧。”以及:“喂喂,好了吗?”甚至于:“快点儿快点儿!废话你说干吗?”……普通话,你懂我懂一拍即合。快活一阵子,而后赤身裸体地想想,还是一次次俯卧撑。
那丁不服气,对我冷言冷语:拉倒吧,那不过是你的看法,你的情绪!
好好好,还是那句话:瞧你的!
可能就是常说的“回光返照”吧,那丁鼓足干劲,那丁自我激励,那丁形同热爱劳动,貌似乐此不疲,继续沉迷于琳琅美器,沉迷于天赐之花,沉迷于那凹凸之合与昂扬浪动……现在我想,若非我的犹豫,丁一之花不知将开遍(或凋零于)多少尘疆欲土。
不错不错,厌倦的确是我的情绪。譬如梦,是我的领地。便在丁一放浪无度的日子里,我也还是梦见夏娃。当丁一徜徉于每一块荒莽或成熟的土地时,我都在想像夏娃,想像她的旅途,她的期待,她的焦灼,她的走来……总之自伊甸一别,我无时不在牵念夏娃,牵念她至今仍在漂泊的心愿。
却不料,这牵念竟差点毁了丁一。
我说过,丁一的欲望会干扰我的梦境,那么自然,我的梦境反过来也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某日何日?晴天朗照,水阔云长,那丁一忽然怏怏不乐……
我记得那一段夏日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可就在那一天,正当丁一行风走雨一如既往、昂扬浪动不遗余力之时,忽从其深处冒出句话来:“她是谁?”随即这丁便缓慢下来,继而委败下去。目光散开于面前或身下那具美艳人形,仿佛查考,仿佛探问,仿佛深陷迷津……而那具美艳人形亦随之僵冷了似的,白晃晃一团空旷。
空旷中荡起一声缥缈的回响——那女子惊惶反问:“怎么了,你?”
此乃千逢万遇中至今尚能记起的一个,或那狂风浪雨之硕果仅存。
因为我的梦境、我的干扰吗?
但可能,原因更要深远得多呢。
总之,那一刻,丁一忽觉自己好像置身局外!好像与我一同飘然入虚,悬浮于两具纠缠的人形之上,并随我一同观望——
于是他不由得问道:“喂,你是谁?”
不由得问道:“我,在哪儿?”
不由得想:这一切,何缘何故?
那女子于是从僵冷中苏醒,嫣然一笑道:“我是谁,这要紧吗?”
随即她缓缓穿衣:“我不过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他们?”
“对呀?她们都是谁,你全要问吗?”
“他们”这个词,怎么丁一听来如此震耳?
“所以也别问我,”那女子说:“这对你并不重要。”
他们、我们还有你们,丁哥们儿,这是你那几个好友说过的!
“所以,我也不问你,”那女子又说:“我们谁也别问谁,不好吗?”
“可我们是朋友啊!”丁一说。
“朋友?”
嘘——,别傻啦你,丁兄!她是说,所以你对她也不重要。
那女子扫我一眼,狡黠地笑笑,似已看穿我的心曲。
我心说好好好,那不如就把话说清楚吧,免得我这“丁一之旅”又毁在这儿!
然而出我预料——我本以为如此“开明”的女子,必早已潇洒无碍,谁料她狡黠地笑过之后,却背过身去悄然垂泪。
“咋啦你?”丁一问她。
“哈,朋友!”
“难道不是吗,我们?”
“是。不过就像‘人民’,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是,什么时候也都可以不是。”
“啥意思呀你?”
“比如说朋友是不能出卖的,是吗?但必须出卖时,你先说他不够朋友就行了。”
那丁一惊,周身的冷汗——我知道他想起什么了。
“真实的,只有现在!”那女子说。
“别问过去,也别问将来,”她说。
“其实,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现在,”她说。
丁一愣愣地坐着,似已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恨不能冲出丁一,直接跟这女子说话。
然而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一边穿衣一边说着:“我,不过是你现在的快乐。”
她一边梳头一边说着:“我们,不过都是对方快乐一时的条件。”
她抹着眼泪,抹得红颜零乱:“记住,我们互相没有历史。”
她慢慢地穿戴整齐:“别那么累好吗?别那样问。别像有些人那样跟我说什么爱情!”
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现在,我在这儿。等我不在这儿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等于没有。”
她从镜子里望着丁一:“有位名人说过: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悲惨的生活,别一种是非常悲惨的生活。”
她转回身来淡淡一笑:“经由某个女子,你的一段生命实现